可當她抬起眼,對上一雙闐黑探幽的瞳眸時,體內的空氣仿佛全部被抽光,讓她忘了怎麼呼吸,手腳瞬間變得冰冷,腦袋也停止運作。
「Jackie在美國可是個頗負盛名的攝影師,曾經替許多知名品牌拍攝過這類廣告,在時尚圈也大受好評,這次要不是她剛好回來台灣,我也沒有辦法請到她來幫我們……」
亞芬在說什麼已經完全進不了她的耳朵,她只看到亞芬的嘴一開一合,不知道說了些什麼話。
她的眼里只看得到眼前的那個男人,看著他緊緊盯著她,眼神里出現一瞬的怨懟,隨即隱去,換上一副世人常見的和善微笑,但是那笑意卻沒有到達眼底。
此刻她只希望他不要認出她來,經過那麼多年,他們在外型上多少都有點變化了,歲月或多或少都在他們的臉上留下痕跡,而且這麼久沒有見面沒有聯絡,他應該會忘了她……吧?
「我們認識。」紀深打斷亞芬的話。「而且我們的交情非比尋常。」
他看著Jackie的臉,瞬也不瞬。「是不是呢?綺綺。」
第二章
一九九四年
「這杯茶太熱了,給我換一杯。」
「地板髒了,快去掃地拖地。」
「我房間里的那些衣服給我洗一洗,還有,那些衣服都是名牌,所以全部都要用手洗。」
「張秀玉,你最好認清你的身份,做事勤快點。」
每天,嚴李寶珠都會找出一大堆事情讓張秀玉做,從她進嚴家到現在也已經有十年了,她對她的態度還是沒有好過,如果她的女兒嚴美娟在的話,母女兩個還會聯合起來叫她做東做西的。
從早到晚,張秀玉就這樣被使喚來使喚去,忙得像條牛一樣,但是她只能把所有的苦都吞下,眼淚往肚里流。
好不容易挨到吃完晚飯,她終于可以回到自己的小屋,一天的工作才算告一段落。
打工回來的嚴之綺見到母親坐在客廳里捶著自己酸疼的肩,心疼的走過去。
「媽,她們今天又叫你做什麼事了?」她有些心疼又有些氣憤的說。「她們怎麼可以這樣,你又不是下人,整天叫你做這個做那個的。」
「沒有沒有,她們沒有要我做什麼事,都是我自己要做的。」張秀玉連忙安撫女兒。
「媽,你何必要幫她們隱瞞,住她們予取予求?」
「不會啦,她們也對我很好啊,只要我把事情做好,大姐也不會特別為難我,你不要想太多了。」
「都已經十年了,十年來她們總是這樣對你,為什麼你還要幫她們講話,這樣過下去有什麼意義?還有那個男人,他不是說要給你過好日子,可他做了比什麼,就只會裝聾作啞,看她們這麼欺負你,連吭都不敢吭一聲。」嚴之綺越說越激動,對于母親的委曲求全,她越來越覺得不能忍受。
「之綺,你怎麼可以這樣說,他是你爸爸啊,你應該要尊敬他才對。」
「爸爸?哼,我沒有這樣的爸爸,除了我身上的血有一半是他給的之外,他還給了我們什麼?沒有,什麼都沒有。」嚴之綺生氣的說。
她還記得從她懂事以後,就知道自己和別人不太一樣,別人的家里有爸爸、有媽媽,他們會住在一起,爸爸晚上會回家吃晚餐,假日會帶他們出去玩。
但是她的爸爸卻很少出現,一個月只會來個兩、三次,就算來了,也很快就離開。有時候問媽媽,爸爸為什麼沒有和她們住在一起,媽媽只會抱著她掉眼淚,嘴里說著對不起。
稍微長大一點後,她才知道原來媽媽並不是爸爸的老婆,大人管她媽媽這樣的人叫「情婦」,像她這樣的小孩就叫「私生女」。
直到現在,她還記得自己命運改變的那天
家里突然來了個老婦人,她梳著高高的髻,穿著高領的衣服,嘴總是緊抿著,露出嚴肅的神情。
那時她才剛上小學一年級,回家後就見到母親誠惶誠恐站在老婦的身邊,謹慎的盯著老婦人的一舉一動。
「你就是張秀玉?」老婦喝了一口水,用嚴厲的眼神掃了母親一眼後,才緩緩開口問道。
「是的,我就是。」張秀玉上前,恭敬接過老婦欲放下的茶杯。
「你籍貫哪里?家里有哪些人?做什麼的?
學歷到哪里?」老婦劈頭就問了一大堆問題。
「我原本是南部人……」張秀玉詳細回答老婦的問題,不敢有任何隱瞞。
「你看起來長得也不怎麼樣;家世又不好,學歷又不高,真不知道凱兒到底看上你哪一點?」
「老夫人說的是。」張秀玉低頭,不敢多言。
嚴老夫人繼續叨念著,一下子嫌她長得不夠體面,帶不出去,一下子又嫌她家世普通,配不上他們嚴家,然後再從屋子的擺設和她的穿著,嫌棄她沒有品味,從她泡的茶嫌她手藝不佳,嫌來嫌去把她嫌得一無是處。
張秀玉不敢辯駁,只能靜靜听著,不住點著頭,後來見嚴之綺怯生生的躲在一旁,便連忙叫女兒站到嚴老夫人面前,小聲在她耳邊催促著。
「之綺,快,快叫女乃女乃。」
嚴老夫人帶著審視的眼光上下打量著之綺,一面皺起眉頭,瞳眸里還有著嫌惡的意味。
或許是小孩子的敏感,之綺可以清楚感覺得出眼前這個老婦人並不喜歡她,甚至還有點討厭她,所以不管母親再怎麼催促,她就是閉緊嘴巴,不發一語。
「真沒家教。」嚴老夫人冷說道。
張秀玉听得急了,語氣也跟著著急起來。
「快叫人哪,快說女乃女乃好,快點。」她推推女兒。
之綺還是像蚌殼一樣緊閉著嘴,任憑母親在旁邊催促,她就是不說話。
「算了,有怎樣的母親就教出怎樣的女兒,我也不奢求她會多有禮貌。」嚴夫人有些不屑,這個地方她也不想再繼續待下去,起身便要離去。
張秀玉見狀,以為是女兒激怒了老夫人,又驚又慌,也氣惱女兒怎麼這麼不懂得看人臉色,一氣之下便狠狠捏了之綺一把。「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教不听,叫你叫人不叫人,你的嘴巴就不會甜一點嗎?」
之綺吃痛,哇的一聲哭起來,更是意得嚴老夫人皺緊眉頭。
「算了算了,沒家教也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改得過來,你就不要再責怪她了,我要回去了。」
「老夫人,老夫人,請等等……」張秀玉跑到嚴老夫人面前,擋住她的去路,想把她攔下來。「這孩子可能是怕生,我再跟她講講就好,她平常不是這樣的。」
她知道嚴凱雖然是嚴氏企業的總經理,但實權還是掌握在嚴老夫人手上,如果不小心觸怒她,她會禁止他們兩個來往,這樣她和女兒以後的生活就沒有著落了。
「再說吧!」嚴老夫人推開張秀玉,徑自走了出去,沒有理會在後面驚俱恐慌的人。
餅幾天,嚴家派人把她們母女接了去,說是嚴家的子孫絕對不能淪落在外,她們就這樣住進嚴家。
此後,便開始母女倆在嚴家的非人生活……
「媽,你已經忍氣吞聲這麼多年了,到底還要忍到什麼時候?」
她們住進嚴家後,並沒有過得更快樂,比以前好的只有衣食無虞,但卻得忍受嚴凱的元配妻子和女兒的奚落和諷刺。
她們說她的母親是搶人家丈夫的狐狸精,只會倒貼男人求取榮華富貴的女人,還說她是血統不純的雜種。
罷開始嚴凱還會安慰張秀玉,說只要時間一久,她們便會接納她,但到後來他也煩了,索性躲著張秀玉,省得她老是向他哭訴,讓他夾在大小老婆中間難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