瑀希拉開她的手,笑道︰「不對,我要說︰有的人天生是蝗蟲,飛到哪兒吃到哪兒,你非要逼他當勤勞的蜜蜂,他不怕你才怪。」
她嘆氣,也對!他家爹娘那幾千畝田,夠他啃上一輩子,他干麼學窮戶,擔心儲糧過冬的事?
每次說不贏瑀希的時候,淽瀟就會問︰「醫生不是一種很忙的職業嗎?」
「對啊。」他回答得理所當然,然後語臉帶驕傲地接話,「除非他們有個院長爸爸,否則高所得、高工時,是理所當然的事。」
他當然不會告訴瀟瀟,自己的特權有多令人眼紅,更不會告訴她,自己在每個晚上怎樣向爸爸匯報「追妻戰果」。
「阿肇出來了!」羅姐輕喊一聲。
淽瀟連忙跳起來,把桌上的紙袋遞給哥哥。「我知道你沒時間吃早餐,但是早餐很重要,你上車的時候抓緊時間吃一點吧。」
賀問晴接過紙袋,親昵地揉揉她的頭,說︰「我會吃的,你別擔心。瑀希說這幾天特休,要過來接你到外婆家住幾天,行李準備好了沒?」
「嗯,我是管家婆,連冰箱里的東西都打包好了。」
「好好玩,有時間就發LINE給我,我會回的。」
「知道,哥哥不必擔心我,好好工作、努力賺錢吧!」
淽瀟把哥哥送到大門口,等到電梯門關起她才回到屋里,屋里有一張牆貼著哥哥的巨型照片,她兩手橫胸、欣賞著牆上的男人,微笑,「巨星真是要有特質的。」
想起孫易安,她超想跟他說︰別鬧了,你這種歌喉,還是去KTV轉轉就好!
轉進房間,把行李拉到客廳,淽瀟提醒自己,出門時別忘記把冰箱里的東西帶出去。電話鈴聲響起,淽瀟放下行李,走到桌邊接起手機。
「媽,我是瀟瀟、有事嗎?」
「叔叔下個星期五過生日,你可以回來一趟嗎?」
「可以啊,叔叔喜歡什麼,我帶回去。」
「你叔叔什麼時候喜歡過什麼?他只喜歡孩子們喜歡的。」
這是實話,他的生命里最重要的是家人。
淽瀟笑說︰「不對,叔叔喜歡媽媽。」
電話那頭消音了好一會兒,薛珊珊才緩聲說︰「對啊,我就是靠他的喜歡,才敢肆無忌憚做錯事。瀟瀟,艾艾告訴我,你最近好像和一個男人走得很近,我知道自己沒有權利對你說這種話,但是我不能不提醒你,挑人要仔細,千萬別像媽媽這樣,被愛情迷昏頭。」
「媽,你愛過我的親生爸爸嗎?」
她又問出一陣停頓,薛珊珊幽幽回答,「不是每個人都需要愛情的,與其選擇你愛的男人,不如選擇適合你的男人,這是我能夠給你的忠告。」
媽媽不肯正面回答她的問題。淽瀟又問︰「那麼你還恨他嗎?」
「如果是你,你能不恨?」
有多愛就有多恨、有多少期待就有多少失落,那份愛情帶給她的幸福稀微,卻造成她一輩子磨滅不掉的污點與傷害。
淽瀟咬唇輕道︰「媽媽,你別再恨他,他已經死了,五十六歲、死于肝癌。」
她知道,為了保護媽媽,「賀肇認妹妹」的新聞炒到「已逝創作人陸啟為」之前,叔叔便封鎖所有相關消息,他們家的電視壞掉了,報紙不訂了,叔叔分別打電話給大姐萱萱和艾艾,不準透露任何有關陸啟為的事情。
薛珊珊很配合,她是鴕鳥,樂意躲在戴立洋的安全罩里,不听不看,安安順順過日子。所以她始終不知道陸啟為已經不在人間,乍聞消息,她發不出半點聲音。
他就這樣死了?他還那麼年輕!她幻想過某日听到他的壞消息,自己會微笑得意、會刻薄地說一句「作惡多端」這類的風涼話。可是,沒有、她無法,她的腦子一片混亂,心里頭茫茫然地、有說不出口的難受,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只覺得心被誰凌遲了。
鈍鈍的痛,一下追著一下、無止無盡……
許久听不到薛珊珊的聲音,淽瀟喚她一聲,「媽?」
「……」仍是無聲。
「媽,停止自責吧,你沒有錯,錯的人是爸爸,你不能把他的罪惡背負在自己肩上,這對你不公平。
你是個好女人,叔叔知道,所以他愛你、包容你,可是你不快樂,叔叔就無法快樂了,為叔叔著想,你放下一切、寬肴自己,好嗎?」
這是母女第一次談心,淽瀟不確定自己做的對不對,但身為女兒,她必須為母親做這件事。
然後電話那頭傳來一聲長嘆。
「謝謝你瀟瀟。別擔心我,沒事的,下星期五晚上回來一趟吧,帶個蛋糕回來。」
母親匆匆掛掉電話,但瀟瀟听見母親聲音里面的哽咽,所以還是愛著的?是啊,要不是愛太多、恨怎會無法褪色?
苦笑,若以這個道理推論下去,是不是她對孫易安無愛,才會一轉念便松了手,才會再次面對,無怨無恨?
電鈴響起,瑀希到了,她拍拍自己的臉,先進廚房拿出里頭的食物,再轉身拿起行李。打開門,迎向她的,是一張明媚了春天的天使笑顏。
兩人並肩坐在台階上,夜晚的星星和記憶中一樣燦亮,淽瀟坐在他身旁,熟悉的溫暖、熟悉的氣息,熟悉得好像他們一直坐在這里、從未離去。
兩人還是無話不談,瑀希還是一針見血、不轉彎。
她埋怨,「你說話老是這樣,違反你天使的外表形象。」
他沒說話,心里卻是笑不停。
他不對旁人那樣的,只是對她半點假話不肯講、半點虛偽不肯表現,她像是個宣泄口,天使心里的惡魔念頭唯一可以前往的地方。
但他說︰「對你講實話,是讓你腦筋清醒一點,不要再陷入孫易安魔障。」她不滿,「我什麼時候陷入孫易安魔障了?」
「如果沒陷入,怎麼會喜歡上那種男人,還和他交往那麼多年?」
他只是隨口問,她卻回答得很認真。
「第一︰自卑,總覺得自己不夠好,覺得有那樣的男人追就很不錯了,沒道理再挑挑揀揀。第二︰孫爸爸、孫媽媽對我超好,我想搶走他的爸媽。第三︰你不能否認,他長相不差,當年是是我們系里的王子。最後一點是你說的——年幼無知。」
他翻白眼。「你讀的是什麼學校,長那樣還能當上王子?」
「亂講,他還不錯啊。」
「哪里不錯,頭太大、腿太短、個子太矮、腦袋不靈光……全身上下一無是處。」
淽瀟瞥他一眼,「你很外貌協會哦,所以你才挑Rose當女朋友嗎?!」
提起Rose,有鑒于鼎鼎大名的賀肇在身邊卻一無所知的前車之鑒,淽瀟特地上網Google,把瑀希前女友所有新聞查看一遍,最新的新聞恰好發生在這兩天。
她回台灣了,據說是因為在好萊塢的發展沒有想像中的好,並且她想回到熟悉的故鄉療愈情傷,沒錯,她和富二代分手了,據說富二代會對女人拳腳相向,而她被打怕。
男人啊,沒交往過,是桃是李誰知道。
瑀希搖頭,回答,「和她交往,是因為覺得我們是同一類人。」
「同一類人?!」
「我們都是戴著面具過日子的人。她性格急躁易怒,卻在鏡頭底下扮演柔美公主,而我滿肚子壞水,所有人卻都以為我是天使。」
連鬼都這樣說他,害得他時不時想回頭看看,自己後背上有沒有長出一對翅膀。
「以前我覺得自己堅強又能干,簡直就是菁英人士的代表,後來離開家里,被哥哥護在羽翼下,什麼事都不做,每天清晨醒來,不必再打開萬用手冊,計劃要先做什麼、後做什麼,突然間覺得好幸福,原來我根本不是自以為的菁英人士,我的本質更像米蟲,只是生活逼得我不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