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裕子夫入神地觀賞著陶壺。「釉色很美。」
汝音發現他的眼神變柔了,是因為這溫潤的水煙映照著的關系嗎?
他淡淡的,沒有特意起伏的贊賞,反而比任何夸大的恭維更讓人心悸。
汝音其實很高興,可是她還沒有學會要怎麼向她的丈夫敞開心扉,表達她的心情。
「妳要用餐了嗎?」兩人沉默良久後,裕子夫先開口問道。
「呃,對,我要請老方替我準備。」汝音回神。
裕子夫又靜靜地看著她了。
汝音覺得他好像又在等待什麼。他是在等待,她開口請他一塊用晚餐嗎?可一想到那張疏離彼此關系的餐桌,隔閡彼此溝通的蘭花盆栽,以及充斥著黏滯的沉默氛圍,她就覺得不自在。
所以她遲遲沒開口,也在等他放棄。
最後裕子夫別開眼。「嗯,妳去吧。」
「好。」汝音松了口氣,不禁懷疑起會不會是自己多心了?或許他根本就沒這個意思。
這麼一想,心里竟是一陣黯淡。她發現自己真的太過在乎他的想法,這樣此忑的心情讓她很不好受,所以她離開的腳步有些急。
「汝音。」裕子夫叫住她。
她回頭,心因期待而攀升著。
「明天,貴都堂要來拜訪。」裕子夫說︰「一塊吃中飯吧。」
兩人靜靜地注視著。汝音不知道她丈夫有沒有感覺到,冥冥之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變化。
但她感覺到了。
她的心竟然渴望一步一步往她丈夫靠去。想要再多和他說話,多听他的聲音,多被他注視。
一般人表達自身的感情,是用語言與表情的。但她今天才發現到其實她丈夫的眼神,比任何人的語言、表情還要豐富。
她想再靠近一些,看看她丈夫的眼里有著怎麼樣的想法……
可她及時打住。她匆切地回答。「好的。」
便趕緊離開,往廚室走去。
她感覺得到那道專注的凝視,依然緊緊地鎖著她。
這讓她的心居然有一種莫名的……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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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日響午,貴媛安與他的妹妹貴蔚到府拜訪,他們一塊用飯。
席間,汝音覺得氣氛有些詭異,裕子夫與貴媛安幾乎不談話。
明明就听人說過,他們兩人以前在大武院念書的時候是交情很好的師兄弟。入朝做官後,又同為武侯派人士,互動應當會比較熱絡些。
可裕子夫只是獨自抽著藥煙,而貴媛安則是徑自和他妹妹說話。
斌媛安與貴蔚的事,汝音在同僚那兒听到不少,甚至最近還鬧得沸沸揚揚,因為貴媛安竟然在妹妹的新婚當夜,抄了他妹夫的家,把貴蔚給奪回身邊,朝上撻伐聲四起,幾乎每個人都在私底下罵他們、無恥。
可看著他們的相處,汝音卻覺得……好羨慕。
斌媛安在朝上是出了名的笑面虎,既然能做到禁國史上第一個武人宰相,可見他心思如何縝密、城府如何深沉。
也听說生性潔癖的他,是個很不好共事又不好相處的人。
但不管外頭的人怎麼說他,汝音現在看到的,卻是一個男人愛著他最心愛的女人,愛得好幸福,愛得好甜蜜,愛得屈就又心甘情願。
斌蔚的盤里滿滿的都是貴媛安替她張羅的貼心。
見貴媛安又夾了一片蝦仁鍋巴來,貴蔚不禁小小聲地抱怨。「大哥,我吃不下了。」
「沒關系,慢慢吃。」汝音第一次看到貴媛安這麼溫柔地輕聲說話。
斌蔚嘟著嘴,把盤里的蔥段都夾給貴媛安。「我不要吃。」
斌媛安笑了笑,把那些她討厭的蔥都給吃了。
汝音從沒看過貴媛安笑得那麼真、那麼好看。平時她都覺得他的笑很是陰沉。
原來這樣的男人為了愛他想愛的人,也會變得這麼迷人溫柔。
汝音望著他們,眼神不自覺變得痴了。
第3章(2)
裕子夫將她的表情都看在眼里。
他的右手拿起筷箸,因為天冷潮濕,他右手的傷疼又不听使喚,讓他的手一直抖,但他極力忍住,捻了塊用鹽悶烤過的魚肚,夾到汝音的盤子里。
汝音像被驚醒一般。
她看看盤子又看看裕子夫,眼楮瞠得大大。
她看到裕子夫趕緊放下筷子,不讓他右手的痛顯得那麼明顯。她這才發現,裕子夫一直是用左手揣著煙管,因為他的右手根本拿不起東西。
這場飯局,他也幾乎沒吃什麼,整個盤子都很干淨。
可他現在卻用這只痛到骨子里的手,替她布菜?
「這魚肚。」裕子夫迎向她的視線,輕聲說︰「是老方的家鄉菜,我以前很愛吃,妳吃吃看。」
他特意放輕的聲音,更讓人有種溫柔的錯覺。
汝音看著他,眼里的丈夫有點模糊,唯一醒目的就只有那雙青色的瞳子。
她微笑,卻因為想哭,嘴角微微顫抖著。「謝謝你,子夫。」
裕子夫輕輕地頷首。「吃吧。」
汝音趕緊低頭吃了起來。讓眼淚默默地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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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的更鼓響起,汝音的繡房仍點著燈,在黑暗中明亮著。
她孜孜不倦地繡畫著穰原城的輪廓。
有人敲門。
汝音沒有注意。
門上又剝啄了幾聲。
汝音手上的針線依然如梭飛穿著。
門輕輕地開了,那人走了進來。
汝音看了看窗外的穰原,屋舍與道旁的燈火串連起街道小巷的形狀與線條,比天色光亮時更顯清晰。
她入神地看了一陣,再低頭速速地繡畫著。
那人一直在她背後,注視著她。
繡了一個段落,汝音松口氣,撐起身子遠遠地看著今晚繡出的成果。
繃子上卻映有一個人影。
汝音嚇了一跳,趕緊回頭。
只見裕子夫站在她身後,也在看著她的繡圖。
「抱歉。」裕子夫淡淡地說︰「方才敲門妳沒應,我便進來了。」
汝音站起身。「不好意思,太專心了,才沒听見。」
她環顧四周,房里沒有多余的桌椅,她只好把擺著線箱的凳子拿過來,請裕子夫坐。
「你坐。」她像個不常出戶的隱居者,不太會招待客人。
裕子夫擺手。「妳明天開始上朝。這麼晚了,還不睡?」
「我,我想把這圖繡完。」汝音生澀地解釋,忽然這麼近與她丈夫說話,談的又是這麼尋常的事,讓她很不自在。「快繡完了。」
「我能看看?」裕子夫問。
汝音微驚,趕緊說︰「嗯,好,你看。」
裕子夫走到繃子前,就著燭光細細地觀賞著。
有幾回他看得太認真,差點想伸手去踫觸,可總會及時收手不讓自己踰矩。但汝音其實不介意他踫的。
他一邊欣賞著繡畫,一邊抬頭看著窗外的穰原夜景。
「我明白了。為何妳熬到現在還不睡。」
他看著汝音說︰「因為現在是穰原最安靜最美、最像幅畫的時候。」
汝音一愣,沒想到他竟然懂得。「對,線條都被燈火給映出來了。平常白天看不清的線條都清楚了。」
「能繡出這樣細致的圖。」裕子夫說︰「穰原的大街小巷,都很熟吧?」
「嗯,因為以前挺喜愛散步的,就把穰原的小巷都給走遍了。」汝音說︰「而且看著百姓認真踏實地生活,、心里就會充實,做起事就會充滿干勁。」
裕子夫注視著她。
「怎麼了?」她問。
「難怪妳父親與大哥會這麼擔心。」裕子夫說。
「什、什麼?」她以為這是貶意。可她丈夫看她的眼神從沒這麼柔和過。
「因為妳是那麼不同的女子。」他說。
汝音的心一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