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侯 第16頁

汝音看到他的煙嘴不是她送的那只。

她送的那只翠玉煙嘴,被冷落在她丈夫手邊的花幾上。

她一直以為自己的心早死了,可看到那份禮物的下場,她竟然還會感到痛苦?!

她不由自主的在心里暗罵著自己。

「妳沒看到我有客人嗎?」裕子夫的聲音略帶不悅。

汝音回神,像要對抗似的,她的臉色也極冷。「哼,真是對不住。」語氣里沒有任何抱歉的意思。

她當著客人的面。「我只是想跟你說一聲,我暫時帶走孩子了。就這樣。」

客人們都覺得很尷尬。

靜了一會兒,裕子夫起身向客人致歉。「抱歉,有些私事,先離席一會兒。」

見裕子夫朝自己走來,汝音心一緊,趕緊反身想離開。

她不知道,他們這樣彼此傷來傷去,最後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侯爺。」忽然有人喚住裕子夫。

汝音和裕子夫都回頭看了一下。

是懷沙。

他在花幾上看到那只玉煙嘴,指著它笑說︰「您忘了您隨身的東西了。」

裕子夫看了看懷沙,又看了那只玉煙嘴。

汝音屏息注意著他的反應。

他會怎麼做?把它……收起來嗎?

她又暗罵自己一聲,為什麼到現在她還在冀望那種虛幻脆弱的東西?

最後,只听見裕子夫說︰「那東西,不是我的。」

汝音的眼前,忽地一片漆黑。

她好像真的听到有東西從高處落下碎掉的聲音。

是那玉煙嘴嗎?還是她的心呢?原來,她還有心可以被這樣傷啊?

她的表情僵愣在最痛苦的那一瞬。

迎面向她走來的裕子夫看到了,然後絲毫沒感到不舍與愧疚地與她擦身而過,出門口與老方交代事情。

而汝音卻走到那花幾旁,把煙嘴拿走。

忽然她的月復部緊緊地抽痛著,一下又一下。

她倒吸口氣,腳步不穩,她趕緊抱著月復,蹲子。

沒想到這一蹲,漫天的暈眩更是襲擊而來。

她想哭。哭自己的身體這麼不爭氣,為什麼不能在他面前表現得好好的?證明她沒有他,也可以活得健健康康。這樣虛弱只會被那男人給瞧不起。

她突如其來的癱下,引得眾人相當緊張。

就站在她身旁的懷沙,是第一個上前去攙扶她的人。

「夫人,您還好吧?」他柔聲探問。

汝音深吸一口氣,撫平心情後才強笑著說︰「很好,謝謝。」

「夫人臉色很蒼白,休息一會兒吧。」

「不,我得趕路……」

「哦?去哪兒呢?夫人,這麼急。」懷沙問。

汝音一愣,看了懷沙一眼。

她看到懷沙的笑有一種魔力,是不自覺讓人想開口、告訴他實話的那種親切魔力。

她像著魔似的,毫不經思考的就說了。「窮州……穩城。」

「是嗎?」懷沙笑得更好看了。「一路好走,夫人。」

汝音心里一突。

著迷的感覺過去了,這笑令她有一種詭異的預感。

她慌忙地站起,退離這個叫懷沙的男人。

可又一陣昏眩,讓她站不穩腳步往後跌。

突然後面出現一堵牆,穩住她的身子。

「走。」身後的裕子夫拉起她的手,近乎命令地說。

「我不是犯人。」汝音用開他的牽制。「我自己會走。」

她沒有虛弱到要他這種人來攙扶,因此她佯裝堅強無恙,直直往門口走去。

背過眾人的她,沒有看見兩道奇異的眼光。

懷沙的笑眼里始終褪不去那詭譎的氣息。

包讓汝音無法想到的是,她的丈夫竟然露出那樣不舍,如訣別般的眼神望著她的離去……

第7章(1)

馬車駛出穰原城。

汝音從沒想過自己會在這樣的景況下,離開自己生活二十多年的穰原城。

她看著車窗外,離自己越來越遠的穰原城。

想起以前總不被父母疼愛重視的自己,是怎麼借著游走這座城市,細觀市井的樣貌而得到安慰。

她也想起自己最初是怎麼被這座城市最平凡,卻也最親切的一面感動到,因而興起考入流舉、做官的想法,希望自己能為這座她喜愛的城市做些什麼。

然後這個城市,漸漸有了她丈夫的影子。

哪天,我倆都有空閑,妳,能帶我走一趟穰原嗎?

我想看看妳眼中的穰原。這件事我沒有忘記,而且很期待。

妳,怎麼會覺得自己的生活荒涼?

我常听到,別人喚妳磬子,這小名,很適合妳。

磬石,可以奏出很美妙的音樂。替妳取名的人,很了解妳。因為听妳說話,就像是听磬石奏出的音樂一樣,是件美好的事。

我能喚妳磬子嗎?

眼中的穰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距離越來越遙遠的關系,竟然漸漸模糊,連輪廓和顏色都失去了。

磬子……

她當然知道為什麼。

磬子……

因為她哭了,眼眶里積蓄的淚模糊了視野。可她不想承認,連對自己承認都不想——她是因為想念那個男人,想念他曾經那樣喚過她,想念他曾經用深愛的眼神凝望過她、擁抱過她的男人而哭……

即使在他眼中,只有清穆侯家的後代重要,她在他眼中什麼都不是。可是這一別離,就真的是,真的是——生離死別。

她哽咽了一聲。

她一驚,趕緊摀著嘴,不想被同車的老方听到。

她可以感覺到,老方一直用憂心的眼神注意她,怕她受不了被遺棄的打擊。她想或許下一刻,這個總是為人著想的慈藹老者,就會說些根本安慰不了她的話來安慰她,到時她該怎麼回應他、讓他放心,她得先想好。

「夫人。」老方開口。

來了。

「您現在還願意听我說說,爺以前的事嗎?」他問。

汝音一愣。她沒想到老方會這樣說。

老方說︰「這事,爺總不準人在宅里提,也不想到處嚷嚷,讓更多人知道。因為外頭的人都認為這是禁國的恥辱。」

汝音擦干眼淚,咳了幾聲穩住聲音。「什麼事。」

「您知道爺的先祖就是那慈悲為懷、可阻兵災的駁嗎?」

汝音故作冷淡地說︰「知道。他說過。」只有冷淡才能讓她騙自己,她不在乎那段他們親密的日子。

「那您听過『無之變』嗎?」

「听過。」

那是七年前的事,牡園的巫州捌軍團大舉入侵禁國荒州的無,禁國守軍在那兒與之大戰數月,最終因談和與牡國達成協定,敵軍才退出無。

汝音也知道那是裕子夫在邊疆打的最後一場戰役,之後就被調回中央,任職京官。

「爺在那里,破了大戒。」

汝音皺眉,不解。

「歷代清穆侯的眼眸,其實應該是更深更翠的綠,上一任老爺就是這樣,眼楮的顏色很美。但不知夫人有沒有發現,爺的眼瞳顏色卻很淡。」老方像閑聊一樣,娓娓說起。

「沒、沒有。」不知為何,汝音回答得有些心虛。

「清穆侯的家族里,規矩很多,限制更多。」老方說︰「其中我們這些下人感觸最深的就是他們這些主子,對人都沒什麼感情。擁有的眼瞳顏色越美,對人越是冷漠,不論親人生人都一樣。」

「老方是想跟我解釋,為何我丈夫會這樣對我的原因嗎?」汝音有些不悅。

老方依然鎮定地說︰「不是的,夫人。我只是想說您並不是第一個不幸的人。老夫人她也是抑郁而終。而爺,連他自己的親生父母去世了,也沒掉過一滴眼淚,甚至沒有任何哀傷之情,結果大家都以為他是個寡情之人,但那都是因為禁錮。」

汝音靜靜地听。

「傳說中的駁獸,因為施舍自己的血喂哺因戰爭而死亡的百姓,最後精疲力竭而死,相信夫人定听過此傳說。少司命帝有感于此,便下了一道禁錮給這個家族。祂讓祂們封閉感情,對萬事萬物不再表露出情感,如此祂們便不會再毫無節制地施舍自己的生命,只為救活祂們所鐘愛的生靈。而祂們對于生的力量,便匯聚于雙眼中,那翠綠就是祂們力量的象征。生的力量越強大,感情的禁錮就會越牢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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