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你怒了嗎? 第16頁

「哼!你看我要打你了,才改口的吧!」寶康不屑。

「不是不是!」招娣著急地揮揮手。「我真的這麼覺得,否則,她兒子干嘛這麼努力地保護她呢?瞧,那沒水準的人罵你爹是臭老頭,你都沒什麼反應呢!」

寶康瞪著眼,垮著嘴。

「讓別人知道你母親是個偉大的人,才能把兒子教得這麼有出息,這樣就夠了,對不對?」她替他理了理松髻,笑說︰「你就不必再對自己生氣啦!」

「這是什麼道理?」寶康還是插著,不爽。

「嘿!你變笨啦?」招娣說︰「這道理很簡單,你就想想你大哥嘛!難道他這副幼稚的鬼樣子,我會把他母親想得很高尚,很偉大嗎?」

寶康一怔,想了想,嗯,滿有道理的,大娘生前的確是個心情不好,就拿家僕出氣的人。

招娣再加把勁。「我想你母親知道你這麼愛她,一定很高興。」

寶康看了看招娣,瞧她說得激動,小臉頰又那樣鮮明地紅了起來,圓圓的眼這樣活力地眨巴著,眨巴出像水波一樣柔潤的光澤,讓他的心突地一個悸動,使他的心思轉啊轉的,就這麼轉進了心里那一處最柔軟、最香甜的地方,就此沉淪下去。

而對這樣的沉淪,他竟然是如此的……心甘情願?

「嗤!」可表面上,他還是嘴硬。「你又不是我娘,怎麼知道?」

「耶?這叫將心比心啊!這也不懂。」招娣嘖嘖叫。「因為我弟妹以後也一定會這麼愛戴、擁護他們的姐姐,所以我當然懂你娘的心情啊!」她說得理所當然。

寶康噗嗤笑了。「嘿!真是自大!」

「怎麼?想數落我?」招娣擺出打架的姿勢。「我告訴你,事實就是事實。」

她等著小寶康這張壞嘴出招,等啊等……

卻等到了寶康一個笑,不是訕笑、譏笑,而是一個飽含著溫暖與感謝的笑。

「雖然自大了點。」寶康伸手,也輕輕地幫招娣擦去衣服上的鞋印,然後微笑地說︰「不過,我相信。」

第6章(1)

大家都發現,當家有些不一樣了。

「當家,明年的米糧,咱們要進多少?」掌進貨的管事拿著貨單,恭敬地問。

主位上遲遲沒聲音傳來。

大伙不禁抬頭,打量主位上的人。他們看到當家正低著頭,專注著什麼。

他們耐心地等了一會兒,終于等到當家抬了頭,舉起他手上正忙著的東西——

用紅棉繩編出的一個蛛網。

可等等!紅棉繩……不是女孩子家在玩的東西嗎?

那紅繩繞掛在一個大男人的手上!還是一個手握如此大權力的男人手上,那感覺真是……奇妙啊!在座每個人都呵呵一笑,掩飾著窘狀。

避事不厭其煩地再問一次。「當家,請問,明年米糧要進多少?」

「就這樣。」當家又把手舉高,讓那紅蛛網更顯眼。

「嗯……當家,這……」這樣是哪樣啊?管事一頭霧水,還要裝得和平常一樣,以免被當家看出他在笑他,笑他像個女孩一樣,在揪那娘娘腔的棉線。

「你算一下這蛛網的格子。」當家說。

這可是有深奧的學問喔,他驕傲地想。

「好,一、二、三……十一?」管事恍然。「啊!當家是要進十一萬石?」

當家一愣。「不對!」他看了一下自己結的蛛網,啊了一聲,手又忙了起來,自言自語著︰「奇怪,我明明是想編十五格的蛛網,怎麼會少四格呢……」

就這樣,他們又等了一會兒,等當家完成,再讓他們數。

「嗯,要……廿六萬石?」怪哉,當家剛剛說要十五格,怎麼跑到廿六格去?

「啊!又不對!」到底要怎麼繞呢……當家陷入苦惱。

在場的每個人,頭上都在冒黑線。

嗯,那個……他們可以認為,這是當家難得的一種……幽默嗎?

又有一天,一個犯錯的分號掌櫃,來到宅里賠罪。

這錯雖小,卻是要罰錢的,掌櫃祈求當家可以折免這罰金。

可一向紀律嚴明的當家,卻只是在地上畫了個三角,擺了許多花琉璃。

當家給了他一顆琉璃,說︰「來,我們打花琉璃。」

「啊?」掌櫃的下巴掉了。

「你打贏了,我就不罰你錢,只要下回別再犯。」當家說得很認真,不像是玩笑。「我打贏呢,除罰錢外,你還要到其他分鋪罰作勞務,如何?」

「啊,好的,當家。」掌櫃接下了,心情很忐忑,他第一次打這玩意兒啊……

打啊打的……

結果……

那第一次打花琉璃的掌櫃,因為不必課罰金,快快樂樂地回分號去了。

「當家,您最近心情不錯啊。」傳察跟在寶康身後,回到了福爾家的院落。

「嗯?有嗎?」他模模臉,覺得自己還是和以前一樣,一直都在笑啊。

「呵,當然有。」他傳察活了這把年紀,還分不出真笑和假笑嗎?

「是嗎?可前一刻,我還在惱呢。」寶康笑說︰「沒罰到那掌櫃的錢。」

沒想到他練了那麼久,打花琉璃的技巧還是這麼差。讓那小家伙知道,準會被笑。

「不過結米糧那天,當家的玩笑滿有趣的。」連他這老古板都笑了。

「嗯?」寶康疑惑地看他。「那天我沒開玩笑。」他是真想用蛛網的概念,來向大伙分析米糧進貨是要如何計算。

他心算高人一等,可編網的手卻很拙。

傳察不再提了,隨著寶康進了書房,攤了些帳本要與寶康討論。

他們討論得很深入,直到天井那兒傳來了孩子的聲音,還有招娣的……

听到招娣的笑聲,寶康馬上抬起頭,往外看。

原來,她領著那些孩子,在玩打鬃人的游戲。

所謂的鬃人,就是用高粱桿、紙絹與堅硬的豬鬃做成的長型人偶,單是直立著,可以不倒,而外表會按著民間故事,做出各種討喜人物的相貌。

人們玩著時,會將他們的鬃人放在銅茶盤上,然後雙方便掄起棒子敲打銅盤,使那鬃人在上頭轉動,並且試圖讓對方的鬃人給擠下去。

這游戲是很吵的,打銅盤的聲音分明就是敲鑼,加上孩子放肆地笑鬧,看得傳察起了疙瘩,捏著冷汗。

當他心驚膽顫地望向寶康時,以為會看到閻王似的臉色……

咦?不對,他看到的是一副如痴如醉的表情。

「真是!」他以為當家是被氣傻的,便自告奮勇去趕人。「我去把這幫壞了規矩的人帶走!」

「等等,傳叔!」寶康卻趕緊拉他,要他噤聲。「他們不曉得我在。」所以他不怪他們。

傳察瞪凸了眼,呆張著嘴,這模樣讓他像一條鯰魚。

可寶康沒時間看他那滑稽的表情,現在他光看外頭的「風景」都來不及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覺得那群孩子是……風景,還是很美的風景。

而那風景里最出色的就是——

招娣的笑,紅撲撲的笑。

他看到,當那打鬃人的比賽分出了勝負,她同其他孩子一起為勝利者歡呼,像可愛的小兔子跳來跳去的,讓他很想沖動地上前,把她抱個滿懷,然後將她鎖在懷里揉弄。

他看到,當那小孩因為不服輸而大聲哭鬧的時候,她假裝生氣地跺腳,擺了好多鬼臉給那小表看。

有鼻子推得高高的……豬頭。

嗯,那是他看過最可愛的豬頭。他笑。

有把臉拉長的……馬臉。

喔!怎麼會有馬長得這麼可愛?他再笑。

還有當初她諷刺他的……大笨牛。

天!他那時怎麼會因為她這個動作而氣得半死?這明明是世上最迷人的一頭牛!他再傻傻地笑。

此時,招娣的頭一個微偏,惹得他心突地一跳,趕緊把嘴捂著,轉開臉,佯裝專心地在讀帳本,可那雙眼不清一刻又忍不住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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