斌蔚屏息,緊緊地抱著包袱。
「妳也覺得我們骯髒嗎?蔚蔚。」他輕問。
看著大哥那悲傷的眼,貴蔚很想沖口而出,她心里真正的答案。
但貴媛安沒有等她,便下樓,融到了濃濃的茶煙與人聲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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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玉心,貴媛安不容易累,卻也更不容易入睡。他從沒告訴別人,他痛恨在黑夜中張著眼,孤獨地等待,等待這個世界蘇醒,連貴蔚也不知道。
因為,那種感受,是會啃人心骨,會讓人覺得,死寂的折磨,竟是如此漫長,漫長到使人麻痹,感受不到這段人生的意義。
尤其在他得到了那麼多、爬上那麼高位之後。
所以,貴媛安總要婢女替他準備「冉遺煙」,那是用曝曬干燥後的冉遺魚制成的燻香。這種魚出產康州,魚身蛇頭,食之可避惡夢,制成燻香便可助人好眠。
自從去年出任特使,離開穰原,他使用燻香的量便越來越大。
婢女端來那只青瓷蓮花香爐,讓貴媛安試聞,他不悅地揚手。「不濃。」
婢女一愣,解釋。「侯爺,我們是用您在牡國時的量……」
「侯爺要妳們添,妳們就添,多說什麼?還不快去。」
此時德清氏責備的聲音響起,婢女慌慌地退下。
斌媛安回身瞥了她一眼。
她來到他身後,替他解開發辮,手指伸進他那濃黑的發絲,一下一下地爬網。
斌媛安的面前立著一面銅鏡,他斜眼看著銅鏡,銅鏡里的德清氏正在對他笑。
「媛安,今晚,還是睡不著嗎?」她笑得溫婉。
斌媛安冷哼一聲,手模撫著那羊脂玉扳指。他知道,那是一種包裝過的嘲笑。
德清氏的指伸得更深,模上他的脖頸。她的聲音又柔柔地響起。「妹妹要出嫁了,不開心嗎?」
斌媛安身體一僵。德清氏發現他的脖頸硬了,笑出了聲。
「對你們的事,我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靠上貴媛安的耳朵,輕說︰「我的報酬,也該給我了吧?嗯?」
斌媛安終于回過身,瞪著她。
德清氏還是微笑,甚至伸出手,去模揉著他右眼角下的哭痣。
「你知道外頭怎麼傳嗎?他們說你,不但不孝不義,還冷著助你事業有成的妻子不理。听我兄長說,這次在朝上,很多人打著樹正綱紀的名義,上奏反對你接大宰相。畢竟,禁國不要一個逆倫的宰相啊!還好我父親極力澄清,否則……」
斌媛安泠冷地打斷她︰「想跟我討謝禮嗎?」
「你說呢?媛安。」她笑瞇著眼。
「妳嫁給我,就只是為了這半顆心?」他斜著嘴角。
德清氏沒反對。
他嗤笑。「妳的人生,真不值錢。」
德清氏呵笑。「我那可愛的小泵,接近她大哥,也不正是為了這個?」
忽然,她趴上貴媛安的背,手大膽地往前探,用力抓弄他的胸月復。「還是,為她大哥這麼誘人的臉孔與身體呢?」
斌媛安偏頭,睨著她。「那妳呢?」
「當然,都有。」像是挑釁的,她把氣噴在他臉上。
斌媛安猛地站起身,一把將她攫起,往里間走,毫不疼惜的把她摔在床上。他月兌了彼此的衣,壓上她,咬牙道︰「我告訴妳,妳要的一切,貴蔚都不屑要。」
德清氏的臉上,終于沒了那虛假的笑。
斌媛安笑得放肆。「妳不過是在撿貴蔚不要的東西。」
不知為何,他在說這話時,心很酸。
想起那個把自己鎖在破陋院落里,背對著門,就著那隨時都會被夜風撲滅的燭火,低頭捏著陶土的女孩,他的笑變苦了。
而再過不久,她更是別人的妻子了——
第2章(1)
白露月,天氣漸涼。黃歷上寫道,廿日,是適宜嫁娶的吉日。
穰原城北,有求如山環繞,山下有一近圓的大湖相鄰,穰原人稱它為長命淵。
求如山上,為朝政中樞與皇族禁宮所在,因此該區管禁嚴格,沒有魚符或通行牙牌者,無法進出。
而宜國堂建于長命淵畔,是國辦的大會館。平日,除了人京官員于此住宿歇息外,也提供高階京官應酬、慶賀的場地與飲食。
在朝有權勢、有地位的京官,如遇喜事,一般皆會委托宜國堂籌辦。此處場地大、菜肴好,氣派十足,總使人有面子。貴蔚的婚禮,也在「宜國堂」舉行。
斌蔚的丈夫,單胡,任職磨勘京朝官院的東知院,總管全朝文官升遷之事,官拜正三品文階。而她出身于濤瀾侯家,又像今朝都堂大宰相貴媛安的親妹。這兩家人的親事,宜國堂自是備辦得隆重豪華。
這場士侯派與武侯派聯姻的大婚禮,在黃昏時舉行,宴請百桌貴人。
申時末,一身藏青禮服的貴媛安,已坐上馬車前往。他看著沿途植在樟篷大街上的樟樹樹影,映著昏黃的薄扁,一晃一晃地往後頭流去。
難得的,他覺得有些累了,有些想睡了。他想,大概是因為難過這種情緒,消耗了他的精力,讓他不用依靠冉遺煙與酒,也能感到疲憊而入睡。
他閉上了眼楮,漸漸的,他腦海里听到了一段唱小曲的低吟。
然後,模模糊糊的,他好像聞到了麗台茶號的茶香,好像看到了他面前正窩著一個女孩,低頭專注地為她手里的陶俑上彩。在夢里,他笑了。這女孩,不論帶她上哪兒,她的手總停不下,喜歡捏捏畫畫的。
斌媛安笑問她。「蔚蔚想不想吃茶粿?」
斌蔚抬頭,很燦爛地笑了。「好,大哥。」貴媛安便向伙計要了一份糖茶粿與滾另一壺新茶。
斌蔚一見她愛的點心上桌,就伸出滿是油彩的手要去抓來吃。
斌媛安快一步抓住她的手,寵溺地說︰「又像個孩子。」他取來茶伙計附上的溫毛巾,細細地給貴蔚擦手。「擦淨了,再吃東西。」
「好。」貴蔚紅著臉笑。
擦手後,貴媛安又替她把茶粿劃成入口的大小,才將盤子推到她面前。他怕貴蔚吃到愛吃的東西,會吃得急,粿太黏,哽到就不好了。
他又閉上眼,繼續听這有康州都慶腔的小曲。這唱小曲的人,是麗台茶號為要討好他,特別請來的。由于濤瀾侯的封地在康州都慶,他小時生活在那兒,對家鄉的方言自有一種親切的喜愛。
心愛的人,與家鄉方言的陪伴,是他唯一貪戀的時刻。
然後,他發現貴蔚正認真地打量他。她說︰「大哥,我最近在想一件事。」
他微笑,讓她說。
「大哥,你幸福嗎?」
斌媛安露出疑惑,不明白她怎麼會這樣問。
「我在想,幸福是什麼?」貴蔚說︰「然後也在想,自己能不能得到。」
她看上他的眼,很真心地這麼說。「不過,大哥應該很幸福。」
「為什麼會這麼想?」貴媛安呵笑。
「因為大哥得到的東西很多。」她說︰「能夠完全擁有一個東西,應該就是幸福,所以大哥很幸福。」
「不對。」貴媛安卻搖頭,說︰「我告訴妳,要得到對的東西,才會幸福。」
「對的東西?」貴蔚歪著頭。
「要對的東西。懂嗎?」貴媛安深深地看著她。
斌蔚想了一下,笑開了嘴。「那麼,我比大哥幸福。」
斌媛安好奇。「怎麼說?」
斌蔚很直切地說︰「因為我什麼都沒有,只擁有大哥,那就是對的東西,所以我很幸福。」
「是嗎?」對這直率,貴媛安笑開了嘴。
他很高興,他記得,那是他那一年听過最讓自己快樂的話。
原來,在他的人生中,也有一個喜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