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臉上頓時青一陣、白一陣,沒料到這柔弱瘦小的小泵娘會三兩下就戳破自己的謊話,還在眾目睽睽的街上給他難看。
「妳……妳這刁婦!看我修理妳──」中年男子惱羞成怒,掄起拳頭、漲紅著臉就朝她那張清秀的小臉打去──
梁玉慈也沒有想過這人會忽然凶性大發,她閃避不及,只能緊閉雙眼,往牆腳一縮。
「唉、唉唷……大爺饒命啊……」
但是等了一陣,她預期中的痛楚卻沒有降臨,反倒是企圖逞凶的中年男子陡地哀號出聲。
她滿月復疑問地睜開眼抬頭一看,赫然發現中年男子的手臂被人用力往後拗折,正一臉痛苦的求饒。而那出手救了她的英武男子,正是方才心不在焉拋下她的……夫君。
梁玉慈眨了眨眼、再眨眨眼,確定自己沒有認錯。那道頎長偉岸的身影雖然逆著光,令她無法清楚辨識他臉上的表情,但那襲藏青色的袍衫,的確是她家相公身上穿的沒有錯。
「滾開。」嚴靖雲冷冷地睨了中年男子一眼,那人便屁滾尿流地逃走了。他轉回視線,瞪著還蹲在地上的小女人,臉色不郁。「妳在干什麼?」
梁玉慈呆愣愣地望著他,說不出話來。
他是……特地回來找她的?他終于發現身後少了個牛皮糖,所以才專程折回來尋她?
見她怔怔地瞅著自己不說話,像是被剛才的事情嚇壞了,嚴靖雲暗暗嘆口氣,心里突然感到一絲絲愧疚。
他太習慣一邊趕路,一邊想事情,卻沒留意後頭的她是否跟得上自己的步伐。幸虧今兒個及時想起,並且趕過來救她,要是弄個不好,她讓人擄走或騙走,屆時他該怎麼向梁家交代?!
思及此,他不由得伸出手,以巧勁將她拉了起來,還幫她拍拍裙子上的髒污,順便檢查她有無受傷。
「呃……謝謝。」他突然轉變的態度,和這過于親昵的舉動,都令梁玉慈感到無所適從、也有些羞,蒼白的頰上驀地染上赧色。
餅去在梁府,哥哥們也常將她當成小女孩似的,動不動抱抱她、摟著她說話。照理說,她應該很習慣現下這種景況。
可是他俊美的臉孔一逼近,寬厚有力的手掌一包住她的小手,不知怎地,她就是會情不自禁地心慌意亂,整個人羞得都要炸開來了。
待她站直,嚴靖雲便收回手。失去了那只大掌所給予的溫暖,她竟驀地覺得心頭空空地。
「跟緊一點。」嚴靖雲淡淡地道,然後,握著她的柔荑抓住自己的衣袖。「好好抓住我,不要再走丟了。」
「啊……我、我會抓緊……」她的雙頰更加漲紅,慌亂得語無倫次起來。
他只是覷了她一眼,沒有多說什麼,便轉身繼續往織坊的方向前進──
走著走著,梁玉慈忽然發現自己不再像剛才那樣,必須辛苦地加大步伐,才追得上前方的男人了。
難道他……為配合自己,刻意放慢了步子?她抬眼凝視著男人那沉穩可靠的背影,胸臆間倏地一暖。
唉……她是不是太傻了呢?
人家不過施舍她這麼一點點溫柔,自己就沾沾自喜了起來,連剛才信誓旦旦說過不再窩囊地任人欺負,也都忘得一乾二淨。
梁玉慈緊緊揪住男人的袖角,雖然還是很苦惱,但是那甜甜的笑意卻一點、一點地,爬上了她的嘴角……
第四章
天色才微亮,不遠處的人家便傳來陣陣雞啼。那聲音雖然非常細弱,但一向淺眠的梁玉慈仍是馬上就睜開眼楮。
重陽已過,天候更是一天天地冷起來。她穿鞋下榻,披了件厚衫走至銅鏡前,束好一頭青絲,從罐子里倒出冰涼的清水,輕拍在臉上。
春屏早在她嫁入嚴府的第二天,就被總管挪到他處使喚,這些日子以來,無論是打水漱洗或是梳發盤髻,她這堂堂揚州首富的少女乃女乃,一直都是自己動手,從不假他人之手服侍……
很快地打扮整齊,梁玉慈挺起腰桿,神采奕奕地推門踏出房外,開始她一天的忙碌。
然而,在經過與新房只有一牆之隔的那間廂房時,里頭傳出的細微聲響,讓她情不自禁地頓了頓腳步。
打從新婚那日起,嚴靖雲便沒有踏進過新房,甚至還搬到隔壁的房間去,堅持不與她圓房,更不願跟她共處一室。
梁玉慈咬了咬下唇。雖然這確實令她松了口氣,但是,夫妻同房不是天經地義的事麼?他這樣處處避嫌,像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般對待自己,她的胸口卻又隱隱犯疼……
她還未出嫁前,那些閨中好友許人後,總是會對她說些夫妻之間的甜蜜情事,她嘴里說不羨慕,其實心里還是有那麼一點期盼的!
她也希望夫君能像她們的相公一樣,每日幫她畫眉點唇,也希望他能像那些男人,時時問她要不要添衣飾,替她帶點胡人的新玩意兒……
但是一想起嚴靖雲面對自己那淡漠不耐的臉色,和如非必要,否則絕不開口同她說話的冰冷態度,她吞下一聲嘆息。
也罷,與其奢望那些不實際的幻想,不如做些能讓自己開心的事情!她搖了搖頭,扯出一抹微笑,努力振作起精神,往灶房的方向走去!
自從她連續施展了幾天的廚藝後,嚴府大大小小便再也吃不慣自家廚娘按時輪替的幾樣固定菜色,只肯吃她做的美味佳肴。
就連總是面無表情地進食、看不出到底好不好吃的嚴靖雲,也從不剩下任何一粒米飯,每回都吃得干干淨淨。要是在以前,嚴靖雲對不合胃口的菜肴可是會用最傷廚娘自信的方式來表達抗議,並不是餐餐都這麼捧場的。
于是,照料嚴府主子餐食的這件事兒便這麼落到梁玉慈的頭上,只需負責奴婢們肚皮的廚娘周大嬸也樂得輕松!
誰不曉得嚴府主子對吃有多麼的挑剔,為了滿足那四張難伺候的嘴,周大嬸已經江郎才盡,變不出新把戲來了。正好有個替死鬼來接下她的苦差事,周大嬸當然毫不客氣地就把棒子給交出去。
俐落地做了些面食小點,梁玉慈準時在嚴府習慣用膳的時間將小巧又扎實的包子、清粥小菜送上桌。看著四人一聲不吭,埋頭用力填飽肚皮,她忍不住揚起了幸福的微笑。
是了,盡避嚴府四口除了嚴家老爺以外,其余的人依舊不給自己好臉色瞧,但唯有在用膳這一刻,他們才會不自覺地表露出一絲善意。所以她總是很喜歡觀察他們的滿足表情,幾乎是她一天之中最快樂的時光。
她轉過頭,偷偷打量身邊依舊沉默不語的丈夫。經過這些日子以來,她終于慢慢看懂他各種情緒的表現!
像是對于喜歡的菜色,他雖然不會開口稱贊,但卻會下意識地盯著那盤菜,下箸的次數也會比較多。要是端出他不愛的吃食,就算那盤菜就擺在面前,他也不會去動它一下。
慢慢地,她逐漸了解這位大少爺的口味──他愛吃肉和魚蝦、討厭味兒太重的青菜;甜的點心一律不吃,但喜歡她做的桂圓粥……
察覺到她的注視,嚴靖雲瞥了過來,挑挑眉發出無聲的詢問。
她笑著搖搖頭,帶著喜悅的微笑繼續用早膳。
這一個月以來,這男人也不是一點兒改變都沒有吧?過去無論她怎麼睜大眼楮盯著他瞧,他可是寧願扭頭撇下正在做的事情走掉,也不會搭理她一下的。
現下他的反應還稱不上溫柔友善,僵是至少不再對她視而不見了……相信總有一天,他們會像一般的夫妻那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