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話不說,涓鵑三步並作兩步奔跑上樓。她再沒有任何心思去理會樓下兩人的想法,因為她忙著沖進廁所,朝著馬桶再度把惡心感全數吐出來;但是因為她一整天未曾進食,胃早已經清空,吐出來的也只有酸苦的胃液而已。
她的四肢全都使不出力來。上過解剖課之後,她突然覺得自己全身髒透了,仿佛布滿了細菌一般;她手忙腳亂地用刷子猛刷自己的肌膚,用極燙的熱水淋身,接著又把浴白刷干淨,跳進去泡澡。
身心俱疲的她,現在只渴望能夠倒頭就睡,然後忘掉那一具具恐怖的尸體……她頭疼欲裂地從浴白爬起來,披上一件大浴巾,往床上一倒……
「你還好嗎?」山口菜子望著杜嵐風那張慘白的面容問。
「你說呢?」陽剛的面孔上留有僵硬的笑痕。
這麼多年來的相依為命,兩人的默契早已到了心照不宣的地步了。山口菜子心知肚明道︰「涓鵑不吃晚餐,看樣子你也要缺席了,就只剩我一個人獨享大餐嘍——」
「對不起。」杜嵐風充滿愧疚地看向菜子。
「沒關系。」她路起腳尖在他臉頰上留下一個鼓勵性的吻。
杜嵐風失魂落魄地旋身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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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星點點的夜,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玉蘭花香。
在開著燈的房間里,涓鵑醒了,眼楮瞪得比金魚還大,怎麼也睡不著。她大眼圓睜地望著天花板,陷入沉思……不行,她命令自己不能「回想」那令人害怕的解剖過程,否則她一定會歇斯底里地尖叫出聲。
她看看鬧鐘,發現現在才清晨兩點。她沮喪地從床上坐起來,想起明天要交的一大堆報告還沒寫,她沮喪地捂住臉,想不到自己居然會產生逃避的沖動。
但是如果明天她交不出報告,她「優等生」的形象鐵定不保……尤其全班同學都把她當成競爭對象,希望她摔下來,跌得慘重。這一刻,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壓力好大。
怕歸怕,但她還是得要面對人體圖譜。肚子早就在鬧空城計的她,腸胃咕嚕咕嚕叫,她知道自己應該吃點東西,培養體力才對,可是她就是完全喪失食欲!
她虛弱地爬起來,連穿件衣服都提不起力氣。現在她最在乎的是那完全沒有頭緒的報告。無論如何,她絕不能在班上出糗!
她將身上的大浴巾披好,心里盤算著該去哪里找寫報告所迫切需要的各種醫學資料……對了!杜嵐風的書房!那里絕對是一座完備的醫學寶庫。
雖然她怕黑怕得要死,可是為了明天要交的報告,她不得不躡手躡腳地跨出房門。走道上可愛的魚形藝術燈散發著暈黃的光芒,充滿了溫暖的氣氛。
她不斷地自我壯膽、說服自己,不過是上個樓而已,沒什麼好怕的,到了書房,再趕快按下電燈開關就好了。
為了避免吵醒他們,她動作輕得恍若古代神出鬼沒的忍者,她輕如貓足地踏腳爬上樓梯。
書房在閣樓轉角處,樓上玄關沒有開燈,因此顯得特別暗,她只能靠著從房間透出的微弱亮光辨別方向。
自從上樓後,杜嵐風便獨自一人在書房喝酒,听到輕微的聲響後,原本迷醉的雙眼驀地發亮。
有人影晃動!難道是小偷?
那偷偷模模的姿態,除了竊賊還會是誰?
瞬間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撲向那個身影,龐大的身軀順勢壓住小偷往後倒。齊涓鵑的後腦勺硬生生地撞擊地面,惹來一陣劇烈疼痛!
「大膽!」他咆哮怒斥。「竟敢闖空門,偷東西——」
突然間一陣女人身上的幽香撲鼻而來,他一陣暈眩。
他壯碩的身體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只能不斷大口呼吸,結果一陣陣嗆鼻的酒氣襲來,令她不禁皺起眉頭。
「是我……」她痛得申吟,雙手捂住後腦。
是涓鵑?他的手不經意拂過她赤果的粉肩,惹得她雞皮疙瘩冒起。
沒想到兩人竟在三更半夜里撞個正著?
「你怎麼會半夜過來?」他的驚訝不亞于她。他試圖靠意志力讓自己清醒些,避免說話語無倫次。
「你喝酒了?」她錯愕地問。
「有撞傷嗎?」他答非所問,本能地趕緊拉她起來檢查後腦。誰知若隱若現的嬌胴映入他的瞳眸。「你……」他欲言又止。
「這……」在昏頭轉向中她羞澀的趕快拉緊浴巾,想把自己包得緊些,可是修長的美腿還是暴露在外,她拼命地掩藏,搞得要站要坐都不是。「我擔心……明天的報告,所以想來書房找,以為你們早都睡了……所以就覺得……穿不穿衣服……都不要緊……」她結結巴巴道。
虧她還是高材生,編出這種理由,連她自己都覺得很可笑!她實在太不懂禮數了,寄人籬下還當成是在自個兒家里,可以毫無忌憚來個「月兌衣秀」。「你知道的……醫學生拼命念書,都比較不修邊幅……」講難听點,就是邋遢兩字。他一語不發,花了很大的自制力才把視線移開,繼續檢查她是否受了傷。
她斜坐在地上,他蹲跪在她身側,兩人正視彼此。他的雙手透過濃密的長發觸踫到她後腦腫起的大包,過于親昵的動作惹她一陣輕顫。「腫起來了——」向來從容不迫的他,此時卻顯得有些手足無措。「我帶你到醫院掛急診,去照X光,看看有沒有腦震蕩……」
「不用了。」她不假思索地拒絕。「你太大驚小敝了!我是大人了,要不要緊我自己知道。」她搖搖頭,盡量讓自己維持清醒。「我休息一下就行了。」
他扶她起來坐在椅子上,自己卻搖搖晃晃地站不穩。
「你喝酒了?」她又問了一次。
他沒答腔,和她一起坐在黑色皮沙發上。
「為什麼喝酒?」
「你在關心我嗎?」他語出驚人地問。
必心?
她從來沒想過……
他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深情地望著她,那凝視觸動了她某一條最脆弱的神經,令她心跳如擂鼓,不知所措地低下頭。
「這……就和我擔心你的理由一樣……」他放聲失笑道。
「你——」
罷剛清醒的感覺對杜嵐風來說,仿佛只是曇花一現。此時,酒精發揮強大的效用,以驚人的速度麻木他的神經,他骨碌地道出喝酒的原因。「我知道我早就該麻痹了!我看過太多……男女老少,各種死狀的尸體……甚至是腐爛見骨的頭顱……」他心灰意冷道。「法醫的工作原本就是要檢驗尸體、找出死因……所以我不能帶有太多的感情,我一定要保持冷靜客觀。」
原來,他不是沒有人性的冷血狂徒……她的心微微泛疼。
「不!這樣太現實、太世故!」她想卸下他的心防,她真心道。「我不要你這樣勉強自己——我們的心都是血肉做的,所以我們才叫『血肉之軀』!只要是人就會有喜、怒、哀、樂各種感覺!痛會哀叫,難過會哭,快樂會笑……這才是正常人啊!」
第一次,涓鵑在他面前落淚,豆大的淚珠,傾流而下。「我沒有辦法忘記今天躺在我們面前的大體老師,曾是和我們一樣生龍活虎的一個人,我沒有辦法忘記我所切割的那條腿,一度能夠又跑又跳;我也沒辦法忘記我所捧的是曾經溫熱的心髒……
「我好怕!我怕得要死!」她絕望的哭喊。「我開始懷疑,我真的有能力成為一名濟世救人的醫生嗎?福爾馬林的氣味讓我難過到近乎窒息,上完解剖課我就好像親身經歷一場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