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就是你們姬家人吧?我一開始找上你,就是要對付你們姬家的女使。」母親付出的代價是什麼?
「但後來你就沒再提起這件事了。咒術一旦完成,就像被設定好的路線,不可能逆轉或月兌軌,但你卻沒有貫徹到底,最大的可能是,你有你自己的目標,才能扭轉咒術的方向。」
「我的目標?」
「或者該說是心願、意志。」他小心地挪近她,「我的推論是——這個心願才是你真正的目標,但你在施術時並未自覺,所以你同意進行咒術,咒術也成功了,你卻沒有照你母親設定的方向走,而是設法去完成你真正想做的事。只要你想起這個心願,也許就能擺月兌這個咒術。」
「我不懂……」她茫然喃語,「媽媽一直想向欺負我們的人復仇,我怕她拿別人來當邪術的犧牲品,才告訴她可以使用我的身體……我那時已經快死了,還會有什麼心願?」
「一定有的,仔細想想,你為什麼要答應她?一定還有別的理由。」
「也許我是希望你殺死我,才去找你吧?」她的心仍在痛,為什麼呢?這具虛假的軀體分明沒有心啊,「爸媽用邪術害人,我們一家人落到這種下場,不是罪有應得嗎?我可能是後悔答應媽媽做這種事,希望找人終止這邪術——」
「若是這樣,你可以去找女使,而不是找我啊!」他情急地握住她的手,「每次除靈,你都搶先擋在我身前,這樣的你,不可能只想到這麼消極的方式!」
「我不知道……」她茫然喃語。
「仔細想!」他強迫地抓住她肩頭,「既然你還記得你是自願的,相關的事情應該也會記得,仔細想!你答應你母親時,心里在想什麼——」
「鏡俑對生前的記憶很少,你這樣逼她,只是讓她更痛苦。」南宮璟淡淡開口,從後照鏡里看著後座的兩人。
不逼她,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她魂飛魄散?
姬秀和咬牙,心痛地低喚︰「念萸?」
她神情幽渺,空茫的眼瞳里沒有他,仿佛靈魂已月兌離這具軀殼。
車子忽然煞停,佟星年道︰「到了。」
第七章
下了車,刁念萸遲緩地望著小巷內的房屋。殘缺的記憶還保留了對生長環境的印象,但也僅止於記得地址,對這條多數人家燈光已暗的小巷,陌生的感覺大過於熟悉。
佟星年按門牌號碼找到目的地,屋內還亮著燈,有個年輕女人在看電視。他回頭看刁念萸,「是這里嗎?」卻見她蹣跚地往巷內走。
「念萸?你要去哪里?」姬秀和立即跟上她。
「有人在唱歌。」歌聲從巷底傳出,是女人的聲音,模糊難辨,卻使她心跳加速,直覺地往歌聲來源走去。
巷底的人家窗口都是暗的,屋外另行搭建了小屋。
她停在小屋外,屏息注視著里頭。有盞小燈微弱發亮,一個佝僂女人背對著門,灰白發絲披散著,幽幽的歌聲隨陳腐的味道一起傳出,淒迷詭異。
她身邊有個老婦人,一面整理凌亂的物品,一面嘮叨——
「別再唱了,像鬼哭似的,半夜听起來多可怕,你知道嗎?鄰居們已經不耐煩了,大家好心讓你住在這里,你要懂得感恩啊……」察覺有人,老婦人詫異地看向屋外,「你們是誰?」
「她是誰?」察覺刁念萸在發顫,姬秀和摟住她,盯著那個仍在唱歌的女人,約略明白他們已找到了今晚前來的目的。
「她?」老婦人看了身邊的女子一眼,「她是我們的鄰居,以前和她先生自創教派,被揭發是邪教,當年新聞鬧得可大呢。後來她先生死在牢里,她女兒也病死了,沒多久她就發瘋了,大家可憐她,讓她留在這里,平常接濟她一點衣服、食物。唉,造孽啊……」
老婦人搖頭嘆息,眯眼看著刁念萸,越看越眼熟,「你這女孩……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你……啊!你不是死了嗎?!」認出十年不曾再見過的相貌,她驚嚇萬分,「鬼!有鬼啊!」
老婦人連滾帶爬地逃離小屋,而屋內的女人仍在唱歌,似乎完全沒察覺身邊的變化。
「發瘋嗎?」南宮璟注視著歌聲不斷的女人,若有所思,「她付出的代價,是自己的余生吧?」即使保住性命,下半輩子卻都如廢人一般了。
母親發瘋了?刁念萸喉頭梗塞,遲疑地喚︰「媽媽?」
拌聲停了,女人緩慢地回過頭,布滿皺紋的臉像有六十歲了,但眉梢眼角仍是記憶中的輪廓,渾濁空洞的眼眸瞧著她,「事情辦好了嗎?」
事情?是指殺死姬家女使、九玉公會成員嗎?刁念萸不由自主地顫抖,「我沒有那樣做,我不想殺人……」
「你死了,連我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就這樣死了。」刁母向空中伸出手,仿佛那兒懸著什麼,痴迷地喃語。
「他們說我們用邪術害死人,如果我們能用邪術,為什麼你逃不出來,只能在牢里上吊?他們說我們用邪術,我就用給他們看啊!」低低笑了,淒厲的笑聲在夜里宛若梟鳴,「我們的女兒病了,病得快死了,所以我殺了她,再用邪術讓她復活,讓她替我們報仇……」
母親殺了她?真是母親殺了她?
「不……」刁念萸臉上血色褪盡,心髒像瞬間被人狠狠劈開兩半,痛得說不出話。
「別听她說話!」姬秀和心痛地掩住她的雙耳,怒視著刁母,「你到底在想什麼?她是你女兒啊!她說你可以把她的身體拿去用,你就真的拿她去當邪術的犧牲品?!你算什麼母親?!不只你丈夫該被關進牢里,你也應該——」
察覺懷里的嬌軀抖如落葉,他咬牙忍住斥責,只想快點帶她離開,「把當時用過的法器交出來!」
「殺死他們,乖孩子,你要殺死他們……」刁母又輕輕地哼起歌來。
「為什麼剪掉她的頭發?」南宮璟冷冷開口,「鏡俑之術不需要剪掉犧牲品的頭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頭發末端還染了血,是你自己的血吧?你還動了什麼手腳?」
見姬秀和驚詫地望著自己,南宮璟肯定地頷首。他檢視過鏡亭底下的軀體,女孩的頭發有一邊被削去,末端均勻地染上血跡,明顯是有意的布置,看不出居心為何,想來也不是什麼正面的目的。
但不管他們怎麼追問,刁母只是哼唱著。
「為什麼要這樣做?」刁念萸恍惚地看著母親,「用邪術是不對的,我們已經因此家破人亡了,為什麼還要繼續做這種事?如果我們真是被冤枉的,用邪術不就更洗不清冤屈嗎?」
「既然知道她使用邪術,你還自願當犧牲品,助紂為虐?」就因為這一點,南宮璟始終無法對她付出同情。
「因為那是我唯一能做的啊。」她淒然而笑,掙月兌了姬秀和,走到母親面前,「生前的事,我幾乎全忘了,只記得你和爸爸永遠都好忙,永遠都沒時間陪我。我不怪你們,只是希望你們回頭看我一眼,在你們永遠忙不完的事情之間,有個能容納我的縫隙。」她微微咬唇,「你愛我嗎,媽媽?」
刁母仍在哼唱,眼神空洞,仿佛她近在咫尺的心碎容顏不存在,那卑微乞求的神情也不存在。
「我想你不愛我吧。」如果母親能給予肯定的答案,即使是發瘋後的胡言亂語,她也心滿意足啊。
她悲哀地微笑,「你不愛我,但我愛你們,即使你們真的用邪術害人,你們還是我父母,所以……」意識逐漸模糊,仿佛飄回十年前施術的那天,「如果你希望我這樣做,我答應你。如果你要使用任何法術,請把我的身體拿去,別再傷害那些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