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行不行? 第1頁

楔子

深冬,寒風蕭索。

位在北方的「紫月山莊」,庭院中的梅花盛放。只不過,滿園的花兒雖美,山莊中卻無人有心駐足欣賞。

一名丫鬟捧著空的藥碗,從一間雅致的樓閣走了出來,她的眉頭緊蹙著,臉上有著顯而易見的擔憂。

一旁有個家僕看見她,連忙走過來,關心地問︰「夫人的情況怎麼樣?病情有沒有起色?」

丫鬟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最後搖搖頭、嘆口氣,沒說什麼就走了,然而這樣的反應,其實也已經說明了夫人的病情相當不樂觀。

樓閣中,莊主展鴻天正坐在寢房的床邊,緊握著妻子江芙香的手,深情而哀傷地凝望她那張極度虛弱卻仍舊美麗的臉孔。

在展鴻天的身後,佇立著一個模樣俊朗的大男孩,他今年十二歲,是他們的獨子,名叫展予澤。

此刻,展予澤正緊抿著唇,眉心緊鎖,年輕俊俏的臉龐繃得很緊,眼底有著強行壓抑住的悲痛。

昨天听大夫說,他娘的身子骨原本就差,這回又不幸染上了急癥,病情極度不樂觀,除非有奇蹟發生,否則,恐怕是拖不過今天了……

「芙香……」展鴻天深情地呼喚著妻子。「咱們在江南的別館再過幾天就可以完工了,妳不是一直很想去江南嗎?那幢別館是我特地為妳而建,等妳的病好了,咱們一家三口就到江南去走走,妳說好不好?」

江芙香虛弱地望著夫君,連搖頭的力氣也沒有。

「我怕……沒機會了……」她氣若游絲地說,聲音細若蚊蚋。

「不會的!大夫不是說過,只要妳有足夠的求生意志,就還是有復原的可能嗎?」展鴻天不願意放棄希望。

「可……我……」江芙香幽幽地嘆息。

看著她那毫無求生意志的淒然神色,展鴻天的眼底掠過一抹傷慟,神情也跟著激動起來。

「妳就一心想死,想跟隨他而去嗎?都已經十多年了,妳到現在還忘不了他,是不是?」

江芙香望著夫君,眼底充滿了愧疚。

「對……不起……」她的聲音愈來愈小,眼皮也愈來愈沉重,像是隨時都有可能合上眼,再也醒不過來。

「我不要妳的道歉!我只要妳活下去!」展鴻天悲痛地嚷著。

展予澤在一旁听著爹娘的對話,始終沉默著,然而緊咬的牙根,卻泄漏了他愈來愈難壓抑的激動情緒。

盡管他今年才十二歲,但是大人之間的許多事情,他都已經懂得。

雖然爹娘都不曾對他提起以前的往事,但是從這些年來他們之間的對話,他也大致明白了當年的事情,因此也知道此刻爹口中的「他」,指的是娘青梅竹馬的戀人——周毅達。

許多年前,娘和周毅達是一對感情甚篤的戀人,他們從小一塊兒長大,不僅彼此情投意合,兩家人也早已有結為親家的默契。

不幸的是,身為鏢師的周毅達在一次運鏢中遇到了盜匪,他雖然努力奮戰,卻仍慘遭殺害。

這個噩耗對用情極深的娘而言,簡直是晴天霹靂,深受打擊的娘還因此生了一場大病,身子骨因而變得很差。

心碎的娘,原本打算終生不嫁,可最後還是在家中長輩的堅持與安排下,嫁給了對娘一往情深,但娘卻其實一點也不愛的爹。

盡管成親之後,爹對娘寵愛有加,但是娘卻無法敞開心懷地接受爹的愛意,再加上她對已逝戀人的思念成疾,因此身子變得更加孱弱了……

展予澤咬了咬牙,握緊拳頭,看著娘那氣若游絲的病弱模樣,再看著爹那愛恨交織的悲憤神情,他的胸口也被一股沉痛的情緒給狠狠地撕扯住。

這些年來,爹對娘的痴情用心、百般討好,還有娘對已逝戀人的無盡思念,他全看在眼里。

對于娘,他的心里其實是有一點點的不諒解,尤其此刻爹不顧一切地想挽救娘的性命,娘卻偏偏沒有半點求生意志,一心想要拋下爹和他,到九泉之下與她死去的戀人相會!

可惡!娘怎麼可以這麼自私?

展予澤激動得想要開口大喊,要娘別拋下爹和他,可是他卻又隱約明白那才是娘想要得到的解月兌……

「芙香!芙香!我不許妳閉上眼!不許妳拋下我!听到沒有?就算妳心里還愛著他也沒關系,只要妳撐下去!芙香!芙香──」

爹痛徹心肺的焦吼聲,拉回了展予澤的思緒,一種已無可挽回的悲慟預感狠狠地揪住了他的心。

他急忙抬頭一看,果然看見娘像是已陷入永遠的沉睡中。

終于,他再也忍不住地撲到床邊,心痛又不舍地握住娘涼冷的手。

「娘!別丟下我們!娘——」

展予澤哽咽地嚷著,只是床上的江芙香已听不見了。

她那張毫無生氣的臉上,神情恍恍惚惚的,仿佛看見了此生最愛的戀人前來接她般,而那讓她的唇邊隱約浮現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然後她輕輕地閉上了眼,魂魄如願以償地追隨愛人離去……

「不!芙香!芙香——」展鴻天痛苦長嘯,崩潰慟哭。

展予澤踉蹌地退了幾步,很難接受娘真的已死的事實。

看著娘臨終前唇邊的笑,听著爹悲痛欲絕的哀嚎,他的心像是被狠狠撕裂了。

陰郁、憤慨與哀痛布滿展予澤的眼眸,十二歲的他實在搞不懂「愛」到底是什麼,但他確信那是可怕又可恨的玩意兒!

他討厭愛!討厭因為愛而變得自私的女人!討厭愛帶給人的折磨與痛苦!

展予澤在心里發誓這輩子絕對不要成為受愛控制的傻子!

絕不!

第1章(1)

十三年後

向晚時分。

橙紅色的夕陽光芒,映照在蝶幽谷里的湖泊上,如鏡的湖面閃動著璀璨的光芒,看起來耀眼絢麗極了。

一名身穿黃色衣裳的年輕女子正獨自坐在湖畔,隨手扔了粒石子到湖里,激起一圈圈的連漪。

一陣微風吹過,溫柔地輕拂在她的臉上。

今年十七歲的她,有著巴掌大的小臉蛋,以及清秀俏麗的五官輪廓。

此刻,她嫣紅的唇兒微微噘起,甜美的小臉上浮現一絲無奈。

「一天……又過去了。」

宋茵茵望著眼前的美景,輕輕一嘆。

「我該不會往後的每一天都要像現在這樣,每天對著蝶幽谷里的花花草草、蜂兒彩蝶度過吧?」

想著想著,她又是一嘆。

對外人而言,蝶幽谷是個具有神秘色彩的地方,絕少有人知道它確切的地點所在,但是它的名聲依舊響亮。

十八年前,有個名叫宋如雙的俠女,她不僅有著沉魚落雁的美貌,更有著一身的好功夫。

在她行走江湖的時候,有一次來到了京城,想不到卻愛上了一名身分尊貴、俊美風流的男人。

為了他,她義無反顧地付出一切,甚至還懷了身孕,想不到最後那男人卻娶了其他女子為妻,辜負了她的一片深情。

傷心欲絕地離開那個男人之後,宋如雙因緣際會地來到蝶幽谷,愛上了這里的美麗與幽靜,便決定在此定居,並于幾個月之後生下一名漂亮的女嬰──宋茵茵。

由于感情上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宋如雙的性情變得有點憤世嫉俗,她不再行俠仗義,反而接受一些特殊的請托——例如官府管不著或搞不定的麻煩事,藉以賺取豐厚的報償來養活女兒。

不過,外界的人想找她幫忙辦事,也不是那麼容易。

由于宋如雙從不願讓外人知道蝶幽谷的所在,因此與外界的聯系全依靠附近城里的一間「鳳舞客棧」。

多年前,客棧的掌櫃杜文聖曾被宋如雙所救,視她為再造恩人,因此對宋如雙忠心耿耿、絕無貳心。

凡是有事想要委托宋如雙的人,必須將委托的內容和願意給予的報償詳細寫在信箋之中,交給「鳳舞客棧」的掌櫃杜文聖,而宋如雙會不定時地前去取閱,只要報價合理又不是殘害無辜百姓的事情,一切便好商量。

而在這幾年當中,宋如雙相繼撿到幾名無家可歸的女童,她不僅將她們帶回蝶幽谷,還收她們為義女,教她們武功。

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這幾名義女逐漸長成亭亭玉立的女子,而她有時也會指派些較輕松的任務讓她們去處理,可是……

「唉,為什麼娘從來就不曾派我去呢?」宋茵茵忍不住又是一聲輕嘆。

這十多年來,除了偶爾陪著娘或義姊到城里去買些東西之外,她幾乎天天待在蝶幽谷里。

雖然蝶幽谷的景致極美,她也很愛這里,但是她也想要像其他義姊一樣,偶爾到不同的地方去走走、看看呀!

「到底什麼時候才會輪到我呢?我也好想出去闖闖喔!芸姊姊不知道會不會答應讓我試試看?」

今年年初,娘不幸染了重病,差一點就丟了性命,幸好有一位妙手大夫在采藥途中迷了路,在穿過重重迷霧繚繞的森林之後,誤打誤撞地來到蝶幽谷,及時將只剩一口氣的娘從鬼門關前給拉了回來。

只是,娘的命雖然救了回來,身子骨卻嚴重受損。

幾番考慮後,娘決定前往那位妙手大夫所住的海上小島調養身體,直到完全康復了再回來,而這段期間內,娘將蝶幽谷的一切交給幾位義姊當中年紀最長的宋芸兒接管。

或許是因為過去娘從來不曾答應讓她幫忙任何事情,因此宋芸兒也「比照辦理」,那讓宋茵茵覺得悶極了。

唉,她真的好想到蝶幽谷以外的地方去看看,現在的生活雖然平靜安穩,可是實在是太單調了,她真的好想要擁有一些不一樣的經歷。

宋茵茵愈想,心里的渴望就愈強烈,美麗的眼眸也閃動著堅定的光芒。

「不管了!這一次,我一定要極力爭取,非要芸姊姊答應讓我也接個任務來試試看不可!」

宋茵茵霍地起身,自湖畔一路奔了回去。

宋茵茵氣喘吁吁地奔回屋里之後,立刻往書房前去,她知道宋芸兒平常最常待的地方就是那里。

一打開書房的門,果然就看見宋芸兒正靜靜地坐在紫檀木桌後,專心地看著一些書信資料。

「芸姊姊!」宋茵茵用著甜甜的嗓音喚道。

宋芸兒聞言抬起頭來,她有著一張嬌艷的容顏,渾身卻散發出一股冷若冰霜的氣息,和宋茵茵是不同類型的美人。

「怎麼了?有事嗎?」

「芸姊姊,我知道妳跟娘一樣,都是很疼我的,對吧?」宋茵茵挨到義姊的身旁,堆起滿臉的微笑,很努力地示好。

看著她那仿佛小狗兒想討人歡心的模樣,宋芸兒的紅唇忍不住揚起。

雖然她的性情比較冷,對任何人都冷冷淡淡的,但是眼前這個小她五歲的義妹,天生有著一張可愛討喜的俏臉蛋,再加上那甜美的微笑,總讓人打從心底喜歡,因此讓她想繼續板著臉也很難。

「妳想說什麼,直說無妨。」宋芸兒笑道。

「真的嗎?那我就說了!芸姊姊,我也想要接任務,不管什麼事情,只要我辦得到的,我都很樂意去做!」

宋茵茵既興奮又期待地說完後,見宋芸兒沒有什麼反應,怕她還是不肯答應,心里不禁焦急了起來。

「芸姊姊,我今年滿十七歲,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姊姊們能做的事情,我也一定可以做得好的!」她很努力地強調著。

以前娘總說她年紀還小,不必急著做這些事情,但其實幾位姊姊也沒比她大多少,像宋芸兒也不過才大她五歲而已呀!

更何況,她從小跟在娘的身邊學武,雖然天分有限,武功比不上幾位義姊們,但好歹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呀!她實在不認為自己有什麼不能跟大家一樣出去辦事的。

望著她那一臉認真懇求的模樣,宋芸兒暗自沉吟了一會兒,腦中驀地浮現義母臨行前的請托。

其實,今年年初的那場重病,那名大夫雖然及時救活了義母,但是義母的五髒六腑已經嚴重損傷了,那名大夫甚至斷言義母撐不了一年就會喪命。

由于怕茵茵知道了實情之後,會過度傷心,因此義母才刻意瞞住這件事,並且裝出病已痊愈的樣子。

至于義母宣稱要去大夫的海上小島調養身體,其實有兩個原因,除了不希望被茵茵發現日益病弱的身體狀況之外,義母還打算前往京城,去見見這十多年來令她又愛又恨、始終無法忘記的男人。

義母希望能在離開人世之前,再見那個男人一面,親口問問他對于當年辜負了她一事,他是否曾經後悔?心中是否有愧?

關于這件事情,義母只讓她一個人知道,而義母除了將蝶幽谷交給她之外,還交給她一個更加重大的任務──

芸兒,我要妳幫茵茵找一個足以托付終身的對象,好讓那個單純善良的孩子能夠一輩子過著幸福無憂的生活。

這對宋芸兒來說,可真是個空前困難的任務,畢竟她自己不曾戀過任何男人,又怎麼知道什麼樣的男人適合托付終身?

不過,既然她已親口答應了義母,那麼不只為了報答義母這麼多年來的養育之恩,更為了她真心喜愛的義妹,她一定會努力的。

「芸姊姊?妳怎麼在發呆?怎麼樣嘛?好不好?」

宋茵茵半撒嬌、半央求的聲音拉回了宋芸兒的思緒,望著那張寫滿期待的甜美小臉,宋芸兒實在不忍拒絕。

她想了想,最後說道︰「好吧,如果往後有適合妳去處理的事情,我答應交給妳就是了。」

听見她的回答,宋茵茵的眼楮一亮,閃動著驚喜的光芒。

「真的嗎?芸姊姊可不能只是隨口敷衍我唷!」

「當然不會,放心吧!」

「哇,太好了!」

宋茵茵開心得抱住宋芸兒歡呼,雖然還沒真的接到任何任務,但是她的心中已經對于未知的挑戰充滿了期待。

晨光中,一匹駿馬踏著迅速而穩健的步伐,從郊外的山林奔回城中。

馬背上,一名氣宇軒昂的男子正熟練地駕馭馬兒,整個人散發出一種神采飛揚的自信魅力。

他是「紫月山莊」的少主展予澤,今年剛滿二十五歲。

身材頎長的他,有著一張陽剛俊朗的臉孔,五官端正英挺,渾身充滿了無比的自信,仿佛所有的事情全在他掌控之中那般的從容不迫。

在結束了習慣的晨騎後,他正要返回「紫月山莊」。

入了城之後,為了避免過快的急奔會驚擾到路人,展予澤讓馬兒放慢了勢子,結果在一個十字路口遇上了一輛馬車。

他勒住韁繩,讓馬兒停下,打算讓馬車先行通過之後再走,但是馬車里的人正好掀開了車窗的簾子,一瞧見他,連忙要車伕停下。

「展公子,真巧啊!」一張嬌俏的容顏自馬車窗內笑望著他。

展予澤瞥了她一眼,認出這個正沖著他嫣然燦笑的女子,是城里白員外的千金──白詠荷。

他稍微點了點頭,勉強算是和她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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