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向日葵傳說 第9頁

初一努力想看清楚眼前的人影,卻眼花得無法辯認……他們以前好像是見過面……還有一個小女孩……

「阿媽你看哥哥又在欺負人了。」突然一個小女孩的聲音清晰地傳入他的耳朵里,初一喘息著抬起眼,那張清秀的面孔模糊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阿俊,你又在欺負人?」

「我才沒有我只是要他替我擦鞋,他誰的鞋都擦就是不肯擦我的。」男孩氣憤地嚷了起來。

有張女人的面孔輕輕地靠近他,隱隱約約地似乎听到女人驚呼的聲音——

「他病了,好像病得不輕。」

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他並不知道;只知道身體又熱又冷,他哭著想尋找阿婆、想尋找老張——可是他又想到原來老張已經忘了他了……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會記得他了……

口口口

或許台灣人所謂的「沖喜」真的有點用處。他娶了阿玉進門之後,病真的好了很多,這一大半要歸功于阿玉對他的細心照顧,可是他的心里卻一直是忐忑不安的。

結婚的那天,初一是不是真的回來過,那個小箱子怎麼可能會不翼而飛,誰會想到那個小小的擦鞋箱,除非是初一回來過了。

沒幾天,他身體好一點之後,他把初一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訴了阿玉,他想去找他,阿玉既不贊成也不反對,她是個沒什麼主見的女人,于是他到北投去了一趟,沒想到他們卻告訴他初一早就已經不見了,他們一直以為初一是回西門町去找他了——

老張焦急的趕回西門町。這麼說,那天初一是真的回來找過他。那他為什麼又悄悄溜走?初一那孩子心眼很多,因為他太早懂得人事,所以想法和一般的孩子根本不一樣。他一定是看到他結婚了,不想拖累他,所以才又悄悄的一個人跑掉。

老張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他還那麼小,一個人能去什麼地方,萬一發生什麼事怎麼辦?

他大街小巷地去尋找,初一一定是背著箱子到處去替人擦鞋過生活了。可是他住在哪里?過得好不好?有沒有生病?萬一被壞人賣了怎麼辦?

他日日夜夜擔心,急得幾乎連飯都吃不下,阿玉看見他那個樣子,終于忍不住也和他一起去尋找那個她素未謀面的孩子。雖然她不知道找到了之後又能怎麼樣,可是她知道,如果找不到他,那老張這輩子都不會好過的。

幾乎整個小社區的人都知道初一失蹤的事,他們都是看著初一長大的人們,他們也都關心初一的下落。于是,賣菜的、賣魚的、建築工地的所有人們全都四處打听初一的下落,只要初一還沒有離開台北,就一定可能找到他。

然後終于有一天,有人興高采烈地沖進了老張的家。「老張,老張,我找到了。」

「啊?找到了!在哪里?初一現在哪里?」老張高興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緊緊揪住那人的領子大叫。

「你——你先放手,你這樣我怎麼說?」那人險些窒息。他推開老張的手,瞪著他。「還沒說就被你捏死了。」

老張吶吶地笑了笑。「失——失禮,我是太高興了所以才……」

男人推了他一把,開心地笑咧了嘴。「沒要緊,我也知道你很急。」他憨直地笑了笑,幾乎和老張一樣興高采烈廣我今天去迪化街批貨啊,就去問人家有沒有見到一個擦鞋的小孩子。啊結果,他們說有一個孩子每天都在那里擦鞋,長得和初一很像。」

老張高興的用力握了握對方的手。「多謝多謝,我現在就去找他。」

男人傻了一下。「喂,等一下,你知不知道迪化街怎麼去?我帶你去。」話還沒說完,老張已經消失不見人影了,他笑著搖頭,阿玉愣愣地站在屋里,表情木然。

「他們真像一對父子。」他嘆息地說著走出屋子,卻沒看見身後的阿玉正微微苦笑著……

從老張的樣子看得出來他對初一的感情……她不由得模模自己的小骯—一一那里也有一條將要出世的孩子——如果老張可以這樣對待初一,那麼他是不是也會同樣對待這個孩子?即使他並不是這孩子的父親……

口口口

「無代無志去撿一個孩子回來?你是瘋了是不是?病成這個樣子還要請大夫給他看。你是嫌錢多是不是?瘋女人。」男人咆哮地叫囂著。「萬一要是死在我們家里那怎麼辦?還要給他收尸是不是?」

「你怎麼這樣說話?」女人忍不住蹙起眉輕輕地搖頭。「一點同情心人情味都沒有,這個孩子這麼小就在街上流浪討生活,又病成這個樣子,我們家又不是沒有錢請不起大夫,差也差不了這幾個錢,你在計較什麼。」

「你在說什麼瘋話,差不了幾個錢,是你在賺還是我賺?」男人憤怒地叫著︰「你有錢是不是,你有同情心,你有人情味,那誰來同情我,誰來可憐我?」

「你——」

「阿爸。」小女孩怯怯地拉著父親的手。「是我要阿媽帶他回來的,你不要生阿媽的氣好不好?」她輕輕地說著,眼里含著淚水。「我是看他可憐……」

他果然放軟了語氣,連臉上的表情都柔和下來了。他將小女兒抱了起來。「阿爸不是在生氣,阿爸只是——只是——」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這個小女兒大概是生來克他脾氣的。不管他有多大的火氣,只要一看到小女兒的淚水,他就什麼脾氣都沒有了。他只好笑了笑。「阿爸不生氣,那你也不要哭了好不好?阿爸一看到你哭就受不了了。」

「那他可不可以在我們家住?」小女孩天真的問著。

男人狠狠地瞪了他的妻子一眼,才緩緩的回答︰「他自己有自己的家,為什麼要住我們家?」

「可是他沒有家,我听阿婆說他好可憐,每天都睡在馬路上。」

男人嘆口氣,將女兒放下來。「等他病好了再說好不好?」

小女孩點點頭,轉個身沖進房里——

「阿蘭。」男人叫了起來。「你不可以進去,萬一被傳染了怎麼辦。」

小女孩控出頭來,露出個燦爛的笑臉。「不會啦。」

男人瞪著他的妻子。「你看,都是你。萬一阿蘭被傳染了,我看你怎麼辦。」

他的表情雖然凶狠,但她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像他這樣一個勢利的大男人,居然會被自己的小女兒玩弄在股掌之間。她在心里澀澀地笑了笑一或許這已經是他唯一像個人的地方了。

口口口

初一緩緩地睜開眼楮,他全身的肌肉全都在大聲的抗議著,虛弱的身體根本不容許他做什麼動作,他只覺得整個人像是漂浮著一樣。

渾渾噩噩間,他看到那張正好奇地看著他的面孔,甜美得讓他感到安心,他沙啞地想開口說話,卻發覺自己的嗓子干得像砂紙一樣,根本說不出話來。

小女孩善解人意地端了杯水放在他的唇邊喂他喝水。

他感激地看著她,終于想起她就是那天在街上看到的女孩子,是那個囂張的男孩子的妹妹。「我怎麼會在這里?」

「我叫我阿媽帶你回來的。」女孩甜甜地笑了。「先生說你得了重感冒。」

「你是誰?」

「我叫阿蘭。」女孩想了想,用國語有些困難地再說一次︰「溫似蘭,你呢?」

「初一。」他在心里默念一次她的名字︰溫似蘭——「我叫林初一,初一十五的初一。」

「初一?」她又笑了,她很喜歡笑,笑起來整張臉都是甜的,「好奇怪,怎麼會叫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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