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向日葵傳說 第18頁

初一定在當場,他望著溫家俊那張對他極度厭惡的面孔——人的感覺是完全沒有理由的,可是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可以這樣憎恨著另一個人。

就像他現在的恨一樣。

「你們在吵什麼?」樓上溫老爺的聲音威嚴地傳來。「連讓我睡個午覺都不行嗎?」

溫家俊對著初一不懷好意地笑了笑。「阿爸,是那個擦鞋的找上門來了。」

樓上的人立刻沖了下來,那股怒意遠遠地就可以聞出火藥味,「誰讓他進來的?把他給我轟出去。」

「不,今天如果你們不讓我見似蘭,我是不會走的。」

「不走!」溫家老爺看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竟然不怒反笑。「你不走是不是,好我讓人請你走。」

溫家的伙計全是做粗活的,他們個個身強體壯,初一沒多久就被打得不成人形。可是他拼著一口氣說什麼都不肯倒下。

他要見似蘭——

無論如何他都要似蘭親口對他說她不是心甘情意的他才會死心。

「老爺,不能再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

「把他給我轟出去。」

他們將初一的身體抬起來狠狠地扔了出去,迷蒙中他看到似蘭了……她正從金龜車上下來,她的身邊有個男人親密地扶著她下車,他們有說有笑的,看起來是那麼的幸福。

初一勉強睜開眼楮一那是真的,不是夢——他狂笑幾聲——天哪,他怎麼會這麼笨?天底下的女人原來都是一樣的,原來她們都一樣的。

他將自己從地上撐了起來——今生今世,如果他再相信任何一個女人,再愛上任何一個女人就叫他不得好死。

第七章

那一年,初一沒有參加聯考,他回到鐵工廠之後大病了一場,三個月後他自動申請提前入伍,選的是最苦最累的海軍陸戰隊。

他沒有力氣再去想任何事情,三年期間,他唯一做的就是怎麼樣累死自己,怎麼樣可以存最多的錢。

三年過去,他退伍了,回到台北租了間小房子,苦讀數個月之後參加考試,他考上了T大電機系。

大二那一年,他和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開了家電腦公司。在那個時候「電腦」還是很冷門的東西,沒有人會去看好那樣一個完全未知的行業。第二年,合伙的同伴一個個退出。只有他還苦苦的守著那一家幾乎沒有收入的公司。

可是當他畢業之後,他已經身價百萬,連自己的房子都有了。

那幾年間,台灣的經濟像搭了太空梭一樣,急速起飛,電腦業、資訊業頓時成了最熱門的行業之一。初一搭上了這班通往成功之路的快速班機;在兩三年間,他的事業像吹氣球一樣急速擴展。他的訂單多得接不完,他每天工作十八個鐘頭還不夠應付那些財富進門的速度。當他再度回到迪化街已是十年之後。那一年他正好三十歲一。

口口口

1986年元旦前夕。

溫家的大門深鎖,殘破的門窗顯示那里已經很久沒有整修過了。當年溫家在迪化街曾經可以呼風喚雨,可是

幾年過去,他們卻已經變成那里的二級貧民。

他幾次托人查過溫家的狀況;那股憤怒的恨意十年來從來沒從他的心里消失過,如果不是憑借著那股恨意,

或許他早在幾年前就已經死在外島也說不定,可是他還活著——活著回來復仇。

當年溫似蘭嫁給秦家是一樁賣買婚姻,溫家高價賣了最鐘愛的一個女兒,換來了生意上的便利,挽救了一時的慘狀;但是那並沒有維持多久,溫家俊很快的就把溫家的財產雙手奉送給賭場。隔沒多久,他連自己也賭了進去,現在正因為詐欺而被關在牢里。

溫家的老爺在女兒嫁出去的第三年腦溢血半身不遂躺在床上,正因為家產全落在溫家俊那個敗家子的手上,所以溫家才會沒落得那麼快,那個時候,就算溫家有十個八個溫似蘭也救不了他們更何況他們沒有。

溫似蘭嫁到秦家,名義上是大少女乃女乃,實際上也只不過是他們家的高級佣人。秦文雄其實和溫家俊一樣並不懂得守成,在秦家老爺將家產分給三個兒子之後,最落魄的就是秦文雄,所不同的是他並不好賭,他所有的錢全花在女人身上,一個又一個女人挖空了他所有的錢,到頭來連房子都抵押掉了。

他知道——因為秦文雄的債權人就是他。

沒有人想到他林初一也會有這麼一天。現在他是全台灣最大的電腦制造廠商,他擁有好幾家工廠,分公司在北、中南各有一家,經銷商遍布整個台灣。如果他願意,

他可以每年當選十大杰出青年。

他成功了可是他的對手們卻一個個自動消失,可惜這並不能消除他心中的恨意,他要他們付出代價。

為了當年他們所給他的羞恥、痛苦、凌虐。

十年來他沒有一天忘記過他所遭受到的一切,他從來沒忘記過溫家的人是如何的欺凌他、侮辱他——他更

沒忘記溫似蘭的背叛。

那一切都只是為了錢。

當年就是因為他沒有錢,因為他不過是街頭擦鞋討生活的一個窮小子,所以他們冷酷地對待他。就像對待一

只無家可歸的髒狗一樣。

想到這里,他的唇角不由得冷冷地浮出一絲笑意;或者他該感謝他們,如果不是遭到那樣的冷血的對待,也許他今天仍是個默默無聞的家伙,也許他的一生都將改寫。

元旦的前夕是迪化街一整年最忙碌的時候。每年的這個時候,他們便開始忙,直到過完農歷年。在這里,過年的氣息已經相當濃厚了,他獨自站在街角——就是當年他擦鞋的街角,靜靜的看著對街的溫家。

他知道溫似蘭這幾天都待在溫家,溫老爺的病情已經相當危急了。而溫太太經過這幾年的折磨下來,听說在精神上變得不太正常。

溫似蘭是回家幫忙,其實她在秦家過的也是生不如死的日子,日日夜夜被不同的女人騷擾、哭訴、哀求,一個女人過著這種生活會是什麼樣子?

似蘭今年幾歲?他記得她小他兩年,那麼今年應該是二十八歲了吧。

他看到她打開門,提著籃子走出來,站在門口對里面的人交代著什麼。溫家所有的佣人都已經走光了,只留下一個反正也沒地方可去的老太婆。初一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

她看起來非常消瘦;當年她就一直是縴細的,可是那種縴細和現在這種消瘦不同。她的長頭發束成馬尾,看起來和一般的女人並沒什麼兩樣;他站在那里等著她轉過頭來,其實他看過照片了,照片上的她很憔悴,很蒼白

可是當他真正見到她那種憔悴近乎枯槁的模樣時,他仍然覺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

那張過去豐美的鵝蛋臉上現在只剩下兩只大眼楮,她的雙頰深陷,看起來蒼白得近乎透明。

初一轉個身,靠在牆上深呼吸幾口氣——不能心軟。想想當年她是如何殘忍無情地拋棄了他們的諾言。這一切都是她罪有應得的。

想想當年的阿玉,她回去找老張的時候不也是可憐兮兮的嗎。可是到頭來她仍然是個冷血無情的女魔頭。

女人——是不會變的,她們的心如果是冰,那麼終其一生都一樣是塊冰……

當他再度轉回身子,她已經消失在人群之中了。

初一冷冷地站在那里——不會太久了。很快的,他們又將要見面,只不過這一次他會帶給她一個「驚喜」——一個她作夢也想不到的驚喜。

口口口

「秦先生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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