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可救藥 第24頁

懦夫!這種時候他卻只能哭,懦夫!

努力抱緊自己寒極了的身體,瑟縮在地上像是當年被囚困在無止境黑暗中的那個少年,他喘息粗重,睜著茫然的眼四下環顧。

「活下去。」

有人這麼說著,那慈愛的聲音他永遠也忘不了,那是他的師父笑笑生,打從他出生就一直陪伴在他身邊,比他的父親更像個父親的笑笑生。

「活下去才有希望。」

他又哭了,哭得淚眼模糊,顫抖的手握不住金針,他治不好他……

忽然,他眼前出現一抹灰影,穿著斗蓬的暗影慢慢從他跟前走開。他不知道那是誰?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但他很想叫他別走,很想叫他將斗蓬月兌下來讓自己看個仔細,但他又很怕……很怕再度看到一張沾滿了血跡、破碎得無法辨識的臉孔。

張開口,他想呼喚,聲音卻哽在喉嚨里發不出來,他不知道自己想呼喚什麼。

「時間快到了,快走吧,哥哥!」

這句話無聲地在天地間回響著,某種令人膽寒的戰栗感緊緊攫住他不肯松手,令人恐懼的茫然虛無正將他一寸一寸地往下拖,拖進永世無法翻身的無底深淵。

他惱怒地掙扎著,徒勞無功而且氣急敗壞。

開什麼玩笑!選在這種時候死掉的話,延壽該怎麼辦?

是的,他身上有傷,每個無藥莊的外人身上多少都有傷。該死的公孫恨老頭怕極了莊內的人叛逃,一個個在他們身上點了隱穴。即便是他,聖手辛無歡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被點了什麼穴道。

眾人都知道公孫恨掌功了得,一套七毒八卦掌練到爐火純青,可以劈山斷石,但沒人知道公孫恨最精通的卻是指法。

不動指,那可怕的功夫,不見他運氣、不見他使勁,指頭輕輕指向烏黑的鐵木,那堅硬若石的木頭立刻凹陷出一個指頭大的窟隆。

「鐵木我也能穿孔,你想想你身上的經脈,有哪里是我斷不了的?」那該死的老頭居然笑吟吟地這樣對他說道。

「我用無風指在你身上點了八個穴道。只八個,不多。」白發蒼蒼的老頭閑嗑牙似的與他說起。「點得很輕,血氣還是可以順利運行,尤其你不會武功沒有內力,那些穴道平時還是會好好的在那里,只不過每個月都需要我幫你疏通疏通。如不,穴道會越來越淤塞,初始只不過會讓你痛,慢慢的你會覺得腦筋跟手腳都不大靈光了,血氣塞住了嘛!記不記得老夫教你的?你這麼有天賦,一定能夠明白的對吧?接下來你的身子開始慢慢不能動了,經脈淤塞到極致就會爆掉,可能會爆在腦袋里,也可能先爆在手腳上頭。」他聳聳肩,有點可憐可惜地望著他。「等八個穴道全爆了,即便你還沒死,也已經成了廢人。」

然後他繼續惋惜著往下說︰「別妄想找高手幫你解穴,這不動指是我公孫家的獨門武學,這世上除我之外無人可解──不過你用不著擔心,」該死的他桀桀怪笑,慈愛地拍拍他的肩。「老夫不但身強體健又懂得養生之道,即便年逾八旬、九旬,也一定還是這麼精神爽利。只要你乖乖听話,老夫絕不會虧待你。」

「你是老夫的王牌,你不但是前朝皇子,還是老夫摯愛的孫兒公孫燦,只要你答應老夫此生絕不離開無藥莊,老夫臨死前必會替你解穴。」

狽屁!說穿了,他不過就是想控制他一生一世。

鮑孫老頭說得對,他不但身強體健,而且精神爽利,搞不好真的可以活到百歲變成老妖怪,然後他就為了那八個穴道被困在無藥莊一輩子。

想得美!然而……他的胸口越來越疼了,眼前迷蒙一片,連呼吸都備覺困難……

醫者難自醫,但他是聖手啊,他該死的那麼有天賦,怎可能醫治不了自己──而且他只不過是在作夢,這只不過是一場懊死的夢而已!

他絕不會讓延壽莫名其妙守著他的尸身哭泣──她會哭吧?雖然她表現得那麼倨傲、那麼冷漠,但她一定會哭的,看她大發脾氣時的樣子就知道了,這樣的女人哭起來一定會驚天地泣鬼神。

不過他一點也不想知道她哭起來到底有多驚人,這輩子都不想。

他絕不會死得這麼不明不白。

他必須醒過來。

他,絕對要好好的活下去!

別說是八個穴道,就算被點住了八十個穴道,他也一定能繼續活下去!

***

猛然一跳,他的頭 地撞上了馬車的車頂。

「該死的。」夢醒了,卻痛得掉眼淚,他捂住頭蹲在搖晃的馬車里低聲詛咒。

「我還以為你不會武功。」淼森躺在角落里輕哼。「能跳得這麼高,身手一定很不錯。」

「閉嘴。」

心口還在劇烈跳動,惶恐得靜不下來的心髒像是就要從嘴里迸出來似的。捂著頭,他起不了身,腦海中百轉千回,卻又完全模不著頭緒。

方才那真的是夢?還是他身上的傷真的發作了?

「不然怎麼樣?也要點我穴道?」淼森橫著眼看他。

「你以為我不敢?」齜牙咧嘴。

「你當然敢。」淼森笑了起來。「你敢哪,一定敢的。天不怕地不怕,即便千軍萬馬擋在你跟前,你也沒什麼不敢的對吧?」望著辛無歡那張痛得掉眼淚卻又可愛得想教人上去好好捏一把的臉,淼森嘻嘻一笑。「我還以為我們是帶了一個醫者回來,可是現在……我還真不知道你是什麼。」

辛無歡揉著頭,沒好氣地抬起頭瞪他。「你想說什麼?」

淼森側耳傾听,馬車奔馳的聲音、風吹過田野的聲音,還有……在他們身後煙塵滾滾的馬蹄聲。

「想起來還滿慶幸能帶你回來。如果你真是個廢物書生,眼下我們大概已死得七七八八了,多虧了有你──」

「你要是想來那套什麼千里托孤之類的老戲碼,那你就省省吧。」

「……」

一旁裝睡的蕊兒忍不住哧哧怪笑,連熾磊都別開臉以便維持尊嚴。

「你……」淼森氣得咬舌頭,他抓頭、扒背,渾身上下都不舒爽,終于忍不住低聲咆哮︰「笑!笑什麼笑!你看他!你看看他!這家伙到底有什麼毛病?讓別人稍稍喜歡你些是會怎麼樣?會少一塊肉嗎?!你還是繼續撞頭好了!起碼那樣子看起來還似個活人!可愛多了!」

少一塊肉他不怕,再怎麼難熬的苦他都熬過了,但他就是不要別人喜歡他、親近他。那無謂的負累,他一點都不需要。

然而他知道熾磊跟淼森為何深夜不眠,他也听得到後頭追兵達達催魂的馬蹄聲。

「我們的馬快,他們未必追得到。」他沒好氣地說道。

「如果是宗殿里的禁衛,當然追不到,可惜不是。」

飛鳳營大約三十個女官,全都是宗殿內的侍女,年齡多數還很年輕;隨墨專精「鷹派」武學,傳授給她們的除了鷹爪撲擊是近身傷敵的武技之外,其它的都是輕靈、講究身段的功夫。

飛鳳營原也不是練來斬兵殺敵的,那不過是為了讓宗殿內的女官習武強身、打發時間的去處。

她們之所以能在宗殿內殺出重圍,主要是因為當時來圍攻凝宮的,有很大一部分的兵士原本就是宗殿內的禁衛。

那些原屬于宗殿內的禁衛盡避礙于軍令不得不圍捕這群長年在殿內相處的年輕少女,但他們的弓箭總是不經意的會失了準頭,砍殺的時候總錯用了刀背,而且經常只輕輕吃了一爪便傷重得倒地不起。

「後頭追來的是嬴氏宗族培養多年的死亡,據說那是一群殺人不眨眼的殺手,不管是殺別人還是殺自己。」熾磊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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