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縷千絲(上) 第9頁

「別哭,告訴我哪里不舒服?」

「這里。」握住他的大手壓著自己的胸口,抬頭望進他那雙溢滿關心的眸,忍耐多日的委屈、防衛瞬間潰堤。

「這里痛!痛得要命,痛得快死了!可是你在乎嗎?沒有人在乎!既然你一點也不在乎,為什麼還要追來?為什麼不讓我一個人安安靜靜死在這山里面?你根本就不喜歡我,干嘛還要上門提親?我不想去宮里,可是……可是根本沒人管我喜不喜歡!我的心好痛……喜歡你有什麼用?你根本懂……根本不懂!」

說到最後,嗚咽已經變成哭泣,細細碎碎的啜泣還不足以表達她的悲痛,于是她放聲大哭,悲傷的聲音回蕩在山谷間,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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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涼了,夕陽所帶來的最後一絲暖意逸去,她縴弱的身子微微顫抖著,邊承歡拉開自己的斗蓬將她整個包裹起來擁在胸前。

日暮余暉染紅蒼茫的大地,月輪早在那邊山頭亮晃晃地閃爍著銀光,一邊的天是紫黑色昏茫茫,另一邊卻是霧蒙蒙似白晝蒙紗。

可惜月輪再亮也沒有溫暖,寒氣逼人的夜從腳底直往上竄,連心都結冰。

她的小腦袋垂在胸前,整個人虛軟得連小指頭也不想動一下。好冷……別說四肢百骸早已失去知覺,就連腦袋也凍得幾乎結冰。

邊承歡擁著她,用他的體溫給她溫暖,他的大掌包圍著她凍得青紫的小手,可是她卻什麼都感覺不到。

心已死,淚流干,什麼男女之別、生死富貴都已不在眼里。

「我們回去吧。」邊承歡輕輕地在她耳畔說著。

早知道他會這麼說的,她已經死了心,要怎麼樣都隨便吧,就算把她扔在這里等死,她也不在乎了。

他會來找她只是職責所在不得不為,他對她原本就沒有半絲感情,是她自己一廂情願的認為他會來提親必是喜歡自己。其實這年頭男人視妻子如衣裳,天天換、日日換也無所謂,提親又算什麼呢?自怨自艾到極點,感覺自己一無是處,似乎連活下去的價值也沒了。

「在下……」他突然開口,然而想了想終于嘆口氣說道︰「我不是不喜歡妳。」

直到他開口,段柔才知道原來自己在不知不覺中一直自言自語,把心里所想的一字不漏全說出來了。

她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稍稍坐直了身子,表示自己正在听。

「有句話說……相見恨晚。」

她的肩膀再次垂下,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該哭還是該笑。相見恨晚……晚一年是晚,晚一步也是晚,總之,是晚了。

「家父過去一直是邊疆守將,過去二十年來我大概只見過他十次吧,他並非一代名將,只是軍中一員普通將士。幾年前他在邊關染上惡疾,等我與家母趕到的時候他已經回天乏術,一生忠肝義膽最終卻也只落個客死異鄉的悲涼下場。但家父始終心懷天下,認為自己一生忠君為國,俯仰無愧。而家母獨自一人含辛茹苦將我扶養長大,在知道我立志與家父定同樣的路時,她什麼話也沒說,反而四處籌措銀兩供我上京求取寶名。在下考中武舉時,家母說她可以含笑九泉,有臉去見我父親了,兩年後,家母也真的撒手人寰。」

夜涼的風,伴隨著緩慢的馬蹄聲,顯得無比蒼涼。

她仿佛可以瞧見邊承歡那一心精忠報國卻寥寥無名的老父,也仿佛可以望見他那白發蒼蒼,為了丈夫、兒子耗盡一生的老母。他們一輩子的心力如今都扛在邊承歡的肩上,而她卻希望他能為了自己而背叛皇帝,背叛國家。

突然,她為自己的自私幼稚感到臉紅,也為他把這些事告訴她而感到一絲喜悅與憤怒交雜。

她寧願什麼都不知道,然後一輩子怨恨他;她寧願他們之間隔著的只有「相見恨晚」這四個字。

「我沒有別的選擇。」他下了結語,話說得很輕,含意卻重達千萬斤。

他……有點兒不一樣。

這幾天她總是背地里悄悄地注視著他,雖然距離很遠,可卻還是可以明顯的感受到眼前這個邊承歡跟她初識時的那個人不同。

第一次見到的邊承歡明朗愉快,甚至還有那麼點兒調皮;可是眼前這個邊大將軍卻是沉穩而冷靜,甚至當他說起自己的身世時,語氣是沉重且帶著點悲涼意味的。

他的臉上看下到笑容,好嚴肅,軍裝讓他顯得比實際應有的年齡還要老些,時時刻刻保持著警覺的銳利眼神甚至讓人感到敬畏。

她不知道自己喜歡哪一個邊承歡多一點,抑或者這危險而陌生的吸引力讓她混亂,她無法自拔地對兩者都投注了少女珍貴的愛情。

會不會他只是她求生的最後一根浮木?又或許這與喜不喜歡完全沒有關系?她感到迷惘無助,萬縷千絲無從厘清。

很快的,天色完全黑了,馬匹停在不知名丘陵的最高處。月色很亮,所以他們可以看到遠處山巒起伏,銀色的大河像一條項鏈似的瓖在大地之上。

「柔兒,妳真的想逃嗎?」他突然開口。

段柔的身子微微僵了僵。一天的疲累讓她不由自主地打著盹兒,卻沒想到他會天外飛來這麼一句。

「如果妳真的想逃,我可以帶妳去最近的村落,我身上還有些銀兩可以讓妳暫時度過一段時間,等風聲稍停之後妳可以回通州,也可以去過妳自由自在的生活。」他握著疆繩的手微微抽動了一下。

「那……你呢?熊大哥呢?」

「這些事妳就不用管了,我會想辦法解決的。反倒是妳的家人們……恐怕會受到朝廷的責難,但應該不至于殺頭。」

「不至于嗎?」段柔苦笑,想起太祖母曾對她說起那些宮里的故事,其中有些駭人听聞的情節,如今不知怎地顯得特別真實。

「我只是幼稚,不至于無知。」

「考慮清楚,下了山妳就沒有退路了。」

窩在他溫暖的懷里,她感覺自己不爭氣的淚水又掉了下來。她往他的懷里窩得更緊、依偎得更深,哽咽的聲音在風中顯得支離破碎。

「除了跟你走,我待在哪里都沒分別,我老早就……沒有退路了。」

第四章

風陵渡的驛站已經很破爛了,驛站的人說曹公公只看了一眼便轉頭離開,眼下他們應該已經在當地的衙門打尖。

邊承歡他們在驛站人員的指點下來到衙門,仔細一看其實衙門的狀況也不比驛站來得好,只不過比驛站稍微大些,屋舍看來還算工整。而今衙門門口已經被車隊的馬車完全佔據,衙門內燈火通明但卻靜悄悄地沒有人聲。

這也難怪,這一路上曹公公的嚴厲是有目共睹的,他說他怕吵,所有人說話都得小心翼翼、輕聲細語,免得激怒了那位看似慈眉善目實則尖酸苛刻的總管太監。

踏進門,衙門大堂上曹公公正冷著臉等待著,瞧見他們進來,他眉宇間憤怒的黑氣下免又上升了幾分。

「邊將軍,老夫可終于把您給盼回來啦!老夫還以為您就此一去不回頭哪!」

「小姐!」錦兒哭紅了雙眼,連忙迎上來。打從小姐被擄走之後,曹公公一直對她嚴加逼問,甚至威脅要用衙門里的刑具對付她,害她嚇得六神無主。還好小姐終于回來了,不然她真不敢想象自己會有什麼下場。

邊承歡轉頭對錦兒開口︰「段小姐累了一天了,快扶你們家小姐進去歇息吧!」

柔兒抬頭緊張地望著他,他卻只是微微一笑,示意她離開這里,段柔無奈只得與錦兒往內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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