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任搖搖頭︰「那也不見得,我這個人是很容易怠惰的,她太周到反而讓我覺得無事可做。」
「听到這種話真真叫人哭笑不得。」
他微微一楞,忍不住笑了起來︰「的確,我總是說錯話。」
「這不是說錯話,這是事實。」她頑皮地擰擰眉︰「你一向太照顧我了,現在該讓你嘗嘗被人家照顧的滋味。」
「說得那像是一種苦刑似的。」
「對你來說很有可能喔。」
王大任微微一笑,不經意地將視線投向身前的整衣鏡,驀然愣了一下。
從來沒仔細看過自己和她站在一起時的模樣。
從來沒如此清晰地看到過他們彼此之間的差異。
她早已不是三年前那個穿著牛仔褲到他的公司來應征、那個看起來楚楚可憐的小女孩了。
三年之間,她變了,為什麼自己對她的印象會一直停留再三年以前?
現在的古凱波明艷動人,已有了屬于女人的風韻,再也不復當年那怯生生的模樣,而自己卻依然沒有改變。
鏡子里的男人與女人看起來是那麼的不協調,中間隔著一道看不見的界限,他們是不同的。
驀然之間,他真的明白了。
「怎麼了?」
王大任釋然卻又有些慚愧地一笑︰「是我停頓了。」
「什麼?」她不解地望著他,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苦笑著搖搖頭,他是太知足了,一直停留在原地,希望一切就只到那里,可是世界是不停運轉的。
這三年來,他從來沒有成長過,而她卻一直追逐著理想的腳步在前進,就這樣無形之間,他們的距離由一條小河變成汪洋大海,然後終于變成了兩個世界。
很多時候自甘平凡是件很恐怖的事,尤其當追求的是個不平凡的女人之時。
他是那樣的自甘于平凡,于是終于在不知不覺間失去了也許原本可以屬于他的一切。
「大任?」
他微笑著嘆息,終于將視線調了回來︰「我該走了。」
凱波迷惑地望著他,不知道他在轉眼間為什麼突然有了那麼大的改變︰「你真的沒事嗎?」
「真的,我只是明白覺悟得遲些而已,可是還來得及。」
凱波仍是迷惑地,有些好奇地將視線投向剛剛他所注視的地方,好半晌她才明白他的意思——
「大任——」
他只是坦然地微笑點點頭︰「我真的該走了。」
她無言地點點頭,目送他走出大廳,有些怔怔地望著整衣鏡,他是真的明白嗎?
遺憾的是,她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一點。
「凱波。」
「可人,怎麼現在才來?」她回過神來,辛可人有些憔悴的笑容看起來令人有些心痛︰「怎麼了嗎?」
「沒什麼。」她微微苦笑,拉拉自己怎麼也盤不好的頭發︰「弄不好,本來不想來的。」
「我們是總招待呢,怎麼可以不來?鐘司從剛剛就一直在找你,還打過電話到你那里去,你室友說你出門了。」
「他找我做什麼?」
凱波微笑著拉起她的手︰「我不知道,你何不自己去問他。」
可人咬著下唇,有些猶豫︰「我那天才告訴他我做到今天就不做了,辭職信也已經打好了,我剛剛就是先到公司去的。」
「離職?」凱波訝異地輕嚷︰「為什麼?」
「我家里的人催我結婚,他們連對象都替我找好了,就等我回去。」
「天哪,這是什麼時代了,居然還時興這一套。」她拉著她走到角落,認真地盯著她看︰「已經這麼多年了,難道你現在要放棄嗎?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你自己,這是不對的。」
可人苦笑著搖搖頭︰「我和你不一樣的,其實我是個很傳統的女人,對事業也沒什麼野心,這一生最大的希望就是一個美滿的家庭,我一直以為我會很早婚,我的朋友們也都這樣想,可是到現在,我快三十了,幾乎所有的朋友都已經嫁作他人婦。我可以等,可是我的父母不能等,他們就只有我這個女兒,年紀又都大了,我不能再叫他們等下去了。」
「可是這是你一生的幸福啊。」
「我會幸福的。」她幽幽地回答,視線忍不住飄向大廳中最為閃亮的他身上,黯然地嘆口氣︰「我爸媽替我找的人是個老實的商家,小有田產,他一定會好好待我的,或許這樣最好,畢竟我是太平凡了,奢求什麼都是勉強的。」
「可人。」她只有一徑地搖頭,忍不住有些哽咽︰「其實我也不想的,可是這樣下去又有什麼用?他——仍然會有別的女人——仍然看不到我——」
「不要對自己那麼沒自信。」凱波拍拍她消瘦的頰︰「他看得到你的,只是你們彼此都沒有踏出第一步而已。鐘司太輝煌了,就因為他活得那麼輝煌才更需要你,再給自己一次機會吧。」
「我——」
「凱波,我們要走了。」阿俐走了過來,童天杰和鄭烈跟在她的身旁。
「等一下,我還有點事——」
「你去忙你的,別管我了。」可人微微黯然地轉身,正好撞在鐘司的身上。
「可人,我找你好久了——」
「哪位是童天杰先生?」侍者提著無線話機走了過來︰「有電話喔。」
童天杰接過話筒,四周暫時地平靜下來︰「喂,我是——什——」
他震住,什麼都來不及說,臉色已一片鐵青。
奇異的,當「死」的念頭一出現,便怎麼也驅之不去,仿佛就真的唯有死才能解月兌似的。
她終究是沒有登上飛機,整夜和死神掙扎著,試圖擺月兌他的糾纏,卻是十分失敗,直至清晨,耳畔仍回繞著死神的召喚——
屋內的燈光依舊陰暗,她怎麼也不願——去拉開窗簾,陽光是見不得的,只能孤獨地躲在角落里,瞪著這一室陰森發愣。
似乎是真的走到盡頭了。清晨,母親來敲她的門,不記得自己到底回答了什麼,總之是拒絕再走出這個房間,仍和死神不斷地討價還價。
而她是個不懂得殺價的人,無論任何理由,都無法采取堅持要她生命的信念。
她是敗在它的手下了。
顫抖地拿起刀片,坐在梳妝台前,鏡中仿佛可以看到夜的獰笑——
多不甘哪。
可是活著已了無生意了不是嗎?這樣苦苦折磨、糾纏著又能改變什麼?
好辛苦,是她讓自己落到今天這個田地,該是無所怨尤的,大可連遺書也一並省略。
她為她自己所做的一切負責,包括了她被珍視的生命——
這一刀下去,就是這樣了結了自己的一生,是有點惘然的,可是理智已被那無形的手緊緊地握住,了無翻身的機會。
別無選擇了。
猛然一閉眼——她真的已別無選擇。
當他們趕到醫院,急診室燈光亮著,亮得觸目驚心。
她永遠不會忘記,當他得知天琪自殺的消息時,那樣的驚慌失措,那樣恐懼的眼神。
她更不會忘記,在計程車上,他那冰冷、緊緊扭絞在一起的雙手,和不斷自責的神色。
這是始料未及的。
邵天琪是那樣的灑月兌開朗,怎麼也沒想到,她竟會在出國的當天,她自己選擇了這樣的一條路。
她對他用情竟已如此之深,而到了這種無可自拔的地步了嗎?
凱波蒼白著臉,跟著他走到急診室的門口,邵家的人已等在那里。
邵天琪的父母驚惶得說不出半句話來,只有天琪的姐姐天鳳看起來還算冷靜︰「醫生說發現得太晚,失血過多,現在正在全力搶救,可是他們也沒有把握她能不能救回來。」
童天杰愣愣地瞪著急診室的燈,茫然地不知該說什麼,如果天琪真的就這樣死去,他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