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能生巧。」他捉著發梳不肯放,左梳幾下、右梳幾下,兜不攏滑細青絲又手忙腳亂地捉扯。
「那也要我有足夠的發量讓你扯,省得你多來幾回我的頭就禿了。」光溜溜的一顆腦袋瓜子,旁人一見都得雙手合掌,虔誠又恭順地說聲︰阿彌陀佛,師太。
「你的頭發像絲緞,又柔又滑,烏黑如瀑。」水一般從指間滑過,細細滑滑的,觸感柔膩。
「好心點,別玩了,一會還得去敬茶呢,你要讓我頭一天見婆婆就蓬頭垢面,邋邋遢遢的?」她橫了他一眼,將他手中的發絲拉回,重新梳直撫順,抹上自個兒調的茉莉香油。
「不然畫眉吧,舉案齊眉。」他興致勃勃地想嘗試,小指般細的眉筆拿在蒲扇大手中突兀得有些可笑。
「舉案齊眉不是這麼用的,你就饒過我吧。起碼等我拜見過婆婆再說。」蒲恩靜東閃西閃的,就怕他壞了她的妝容,新婦入門,最重要的是安分,不惹是非。
嫁了人,婆婆便是至高無上的存在,每一個媳婦心中的大佛,自古以來的婆媳問題是剪不斷理還亂,一個孝字壓在上頭,怎麼做都不對的媳婦只能凡事順著婆婆,不讓人以不孝為由非議。
婆婆是最難對付的生物,她不求將人擺平,只求往後的日子不找她麻煩就好。
「我娘比我好相處,她不吃人。」他刻意板著臉,一臉肅然地加深蒲恩靜內心的不安。
「你走開,不要靠近我,去啃你的白骨。」可惡,明知道新婦見人,她緊張得手心都冒汗了,他不安撫就算了,還說起風涼話,把她嚇得手腳不該知往哪擱。
老娘寵兒是天經地義,萬般的好全給了骨肉至親,他自然覺得他娘好相處。
可媳婦是外人,是來搶兒子的,和婆婆是天生的仇人、死對頭,能不天天叫到跟前立規矩就是良善的,更別指望能待之如親閨女,噓寒問暖送冬衣,當身上掉下來的心頭肉寵著。
「真的,不唬你,我娘不吃人,她只喝小泵娘新鮮溫熱的血。」嘖!耙推他,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滾——」她忍了忍,終于還是低聲一咆。
蘭泊寧大笑,聲音醇厚有勁,似能穿透地面。
外頭听到他笑聲的丫頭們低眉斂目,魚貫地進入屋內,除了蒲恩靜帶來的陪嫁丫頭冬菊、冬麥外,還多了兩個面容姣好、神態嬌媚的華衣女子,年約十六、七歲,一身大戶人家丫頭的氣派,雖態度恭敬,卻又有一絲高人一等的傲氣。
和冬菊、冬麥一比較,高低立現,蘭家婢女就是氣質端正、舉止文雅,身姿如弱柳扶風,煞是美麗好看,猶如薄胎白瓷。
冬菊、冬麥則宛如粗糙的陶碗,不只不美觀,畏畏縮縮的神情也叫人直想嘆氣。
不過這屋子里除了蘭泊寧外,就蒲恩靜一個主子,她想晾著誰就晾著誰,雖然冬菊、冬麥和她相處的時日不長,但起碼是她的自己人,她多護著點也是人之常情。
至于那兩個眼中只有男主子的漂亮丫頭嘛,她們不主動請安,她也當沒瞧見,人家自願隱形,她又何必多此一舉把她們當回事,她沒那麼好脾氣看奴婢的臉色。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雖遠必誅。這就是蒲恩靜的脾性,她不去招惹別人,別人也別挑她的刺,順毛模便相安無事,一旦令她炸毛,再溫順的貓兒也有爪子。
「換好了嗎?」蒲恩靜踮起腳,理理夫婿的領子,輕輕拍去他雲紋織錦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塵。
仿佛看出她的心思,他瞳眸幽光一閃,不做聲,也沒讓伺候多年的丫頭上前拜見,認認少夫人。
稍後,新婚夫妻相偕向正堂而去,走在後頭的綺羅、緗素略微不安的互視一眼,大少爺一言不發的神情叫人感到……害怕。
「媳婦恩靜給娘敬茶。」新婦入門的第一日,見誰都要客客氣氣的,最好只看著自己腳下的繡花鞋,巴不得不抬頭。
「呵呵,自家人別慌張,抬起頭來看看我是誰。」真不容易呀,等了二十四年才喝到媳婦茶。
咦,這聲音好像在哪里听過?心里直打鼓的蒲恩靜面容微凝,雪白下顎緩緩抬高,美眸對上那張盈盈而笑的柔美玉顏。「啊!你是……慈雲寺那位夫人?!」
她不知道這位夫人的姓名,但是夫人身上那形態逼真、色彩豐富的漁唱湘繡她是過目不忘的。
繡花能生香,繡鳥能听聲,繡虎能奔跑,繡人能傳神。這是湘繡的特色,還能以特殊的動物毛繡出獅、虎等動物,毛絲有力、威武雄健,仿佛轉瞬間弓身一躍便能咆哮山林。
「我娘家姓胡,人稱蘭夫人,不過你可不能跟著別人喊。」蘭夫人打趣著凝睇一臉錯愕的兒媳婦。
「娘。」她輕柔地低喚。
她多了一個娘。
「好,乖。」她褪下赤金纏絲瑪瑙鐲子,套入細白秀婉的皓腕中,當是給媳婦的見面禮。「起來吧,別跪了,小心傷著了。咱們家人口簡單,個個都是好的,你大可放心。」
「嗯,媳婦曉得了。」她瞟了一眼婆婆身後站著的婉約婦人,膚白秀美,一雙媚人的丹鳳眼令人難忘。
「這位是白姨娘,你施半禮即可。」對公爹的妾,半禮就夠了。
「是。」她一福身。
不敢受這禮的白姨娘避了避,羞赧地頷首一笑,謹守本分,凡事以蘭夫人為主。
「那個直往泊寧身後鑽的憨小子是泊寧的弟弟瑞杰,生母為白姨娘,他不愛與人說話,不理人是常有的事,你呢,也甭搭理他,省得鬧心。」蘭夫人玩笑道。
蒲恩靜听見婆婆爽朗的笑聲,也掩嘴一笑。「怎麼能不理小叔呢,媳婦家有個妹妹才三歲,調皮得很,不過一張嘴甜得像抹蜜似的,改天我帶她同小叔玩兒。」
「三歲多?!」蘭夫人兩眼忽地一亮。
「嗯,很淘氣,還抱著她姊姊的脖子大哭,說我是大壞人,不準我娶她姊姊,還用撒面棍趕人。」那是個磨人精,小奸佞,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不過多吃她一片水果薄餅,哭得像他殺她全家似的,每回見到他都用防備的眼神護食。
哼!他用得著搶嗎?全都是他的,娘子是他的,甜點也是他的,沒桌子高的小娃兒搶什麼搶,她哭到眼淚干了都沒用,人已經被他娶進門了,不再是蒲家二小姐。
誰也看不出生性嚴峻的蘭泊寧竟會和個乳牙還沒換的小女娃斗氣,仗著人高手長,多次搶食搶得蒲家小妹哇哇大叫,揚言與他誓不兩立。
「你是壞人呀,人家沒說錯,不僅長相壞,一雙賊目透著壞氣,說起話來會氣死人,你要是不壞,天底下沒壞人了。」蘭夫人胳臂肘往外拐,幫理不幫親,數落兒子當消遣。
蘭夫人早年有一女早夭,連著多年又一直沒懷上,心中始終有個遺憾,盼能找個合心意的媳婦來寵。
慈雲寺一見,她對擁有一手好繡技的蒲恩靜印象深刻,再看她落落大方的態度,更是好感驟升,暗暗地為其穿針引線,引薦富貴人家找她繡花樣,打響名氣。
也是她讓胡管事傳話,兒子才知曉亂針繡繡技,原本她就有意為兩人牽線,此事算是一舉兩得。
兒子的婚事有著落,同時也娶了她中意的姑娘為媳婦,額外驚喜是失傳已久的亂針繡也再度面世。
不過,最沒想到的是兒子的手腳挺快的,她還沒來得及推波助瀾一番,兩人的好事就成了,雖然有些意氣用事,卻順了她的心意,她一句反對話也沒說,一心巴望著媳婦趕快過門,以免夜長夢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