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亞樂听得很入神,周圍除了範佳茵的聲音之外,他什麼都听不見。
對他而言,邵采隻是個很特別的女性。
她是當初他進入「奧汀設計」的其中一位面試主管,當時她毫不留情地批評他引以為傲的作品,年輕氣盛的自己其實是不服氣的,但她還是面帶微笑,卻言詞犀利地指出其中的缺點在哪里,讓他心服口服。
後來,他成功地進入「奧汀」,成為她的下屬。
這幾年來,除了與她朝夕相處,還曾經不小心撞見她傷心難過的樣子。那一次,他嚇傻了,沒想到向來強勢且獨立的邵采隻竟然也有軟弱的時候,也許是與平時的女強人模樣落差太大,她淚流滿面的模樣,就此深植在他心中。
漸漸地,佟亞樂對她產生了一股異樣的感覺,帶點崇拜、帶點仰慕,關于這份愛慕之情,他始終沒告訴任何人,低調地藏在心底最深的角落,也很有自信不會被誰所看透。沒想到第一個看出來的,居然是範佳茵……這讓他無端端地煩躁起來。
見他不語,範佳茵可得意了,她雙手盤胸,往後靠在沙發椅背上。「我猜對了吧?看你這副樣子就知道了。听我的準沒錯,你要快點展開攻勢才行,不要落得——」
「我要怎麼做都不關你的事吧?」佟亞樂忽然冷著臉這麼說。
範佳茵愣了下,不懂為什麼他說變臉就變臉,而且俊臉覆蓋上一層冰霜,是她從沒見過的佟亞樂。
「我……我只是給你良心的建議。」她訥訥地道。
佟亞樂的口氣略帶嘲弄。「給我建議?會不會有點可笑?」他把頭撇開,不肯看她忽然呆掉的表情。
「為什麼會可笑?我是認真的。」
「自己的感情世界都一團亂了,還好意思要給我建議、給我忠告?先管好你自己再說吧!」佟亞樂半分情面都不留,也沒注意到這番話會不會傷害到她,他只知道自己心底深處的秘密被她知曉了,難堪又不悅,男人的自尊讓他口無遮攔。
「佟亞樂!」範佳茵氣得自沙發中跳了起來。
「我哪里說錯了嗎?」他斜睨著她,不肯認錯。
他非得一再提醒她,自己曾有多麼愚蠢嗎?她已經很努力要揮別過去、認真生活了,他還要拚命踩她痛處嗎?
範佳茵紅了眼眶。「你、你、你一定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我有多愚蠢嗎?我只是好心勸你把握機會,你就是要借題發揮,一再地刺痛我的傷口,太過分……真的太過分了……」
看她馬上眼泛淚光,一副飽受欺凌的模樣,佟亞樂也愣了,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範佳茵見他死不認錯也不道歉,心中的那把火燃燒到最高點!
「你這豬頭、鴕鳥、王八蛋,嘴巴這麼壞,心地這麼惡毒,有潔癖又龜毛的膽小表,有人會愛上你才怪!我詛咒你一輩子沒人愛,終老過一生。」她 哩啪啦地罵完,便氣沖沖地甩門回房。
豬頭?鴕鳥?王八蛋?嘴巴壞?心地惡毒?
有潔癖又龜毛的膽小表?有人會愛上他才怪?
這一句又一句的指責像是有人拿著球棒一下又一下地槌打他的胸口似的,讓佟亞樂不得不好好反省自己,是不是真有範佳茵說的這麼糟?
佟亞樂有點氣悶地瞄了眼範佳茵的房門,有點不甘心,嘴巴念念有詞。「如果我豬頭又王八蛋、嘴巴壞,心地又惡毒,你早就不知道要去睡哪個公園或火車站了,哪還能在這里打滾撒野?真是好心被雷親、好心沒好報,笨女人,蠢到不行,我要是跟你道歉,我就不姓佟,我就去愛男人算了!」
話是這麼說,說得好像從此勢不兩立、井水不犯河水,但佟亞樂心底沒來由地愈加煩躁,讓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怎麼做都不對勁。
眼角突然瞄到茶幾上的食物,範佳茵的炒飯和蛋花湯還剩下一半沒有吃完。嘖,看了還真礙眼。
佟亞樂把飯和湯都端到自己面前,大口大口吃光。
愛生氣就讓她去氣飽一點好了,他要把家里能吃的東西都吃光,等她發完脾氣,也找不到什麼東西好吃了。
誰教她愛發脾氣,就隨便她好了——
從那天之後,一個禮拜過去了,範佳茵還當真再也不理會佟亞樂。
在家里很少踫面就算了,即便迎面擦身而過,她也把他當成透明人一樣,視而不見地走過。最讓他無法忍受的是,不管他問什麼,她都不回答,顯然沒在听……總而言之,她打算徹底地忽視他就對了。
她的態度莫名地讓佟亞樂難受,好像全身上下有蟲子在爬似的。
他也不懂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在乎她,大概是腦子里哪根筋接錯了吧,他才會這麼在意她冷漠的神情、疏離的態度。
敝了,他不過是善心大發收留一只無處可去的八爪章魚罷了,為什麼還會被她的情緒影響?
譬如稍早還在家——
佟亞樂剛打開房門,對門的範佳茵也剛好開門,兩人不能避免地打了個照面。
「早。」佟亞樂主動問安。
範佳茵連瞄他一眼都懶,逕自掉頭走進浴室,關起門來梳洗。
這幾天來,她就是這副死樣子。佟亞樂模模鼻子,自討沒趣地走到廚房,拿出冰箱里的鮮女乃和吐司,動手準備早餐。
他果然有被虐狂,平時嫌她吵得要命,恨不得拿膠帶封住她的嘴,可是一旦她對自己不理不睬,他卻又渾身癢得難受,就是犯賤。
「唉……」佟亞樂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把吐司扔進烤面包機里。
餅一會二,範佳茵刷牙洗臉完,也來到廚房,佟亞樂精神為之一振,同時發現她的視線始終不放在他身上。
範佳茵伸手拿過他面前的鮮女乃,替自己倒了一杯。
佟亞樂抓住機會。微笑問道︰「要不要吃吐司?我幫你烤,你要草莓果醬還是巧克力醬?」
對他說的話,範佳茵充耳不聞,拿走幾片剛從冰箱拿出來還很冰涼、硬邦邦的吐司和鮮女乃,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拿來遙控器轉到新聞台,安靜的空間里總算有了聲響,也讓氣氛不再那麼詭異。
平時愛笑的她,臉部表情繃得有點緊,以往圓亮的大眼此刻無神地直盯著電視瞧,他發現自己不太習慣這樣的她,死氣沉沉的,一點生氣、活力都沒有,要是讓他選,他寧可要她像平時一樣吵死人。
當時他站在廚房看著她的側臉,隱約出神,就連自己是怎麼出門、怎麼到公司的都記不太起來。
佟亞樂扔下工作,癱在椅背上,從座位邊的窗戶往外看去,心思全然無法專注于工作上,腦中反覆浮現的,是那晚她紅著眼眶、朝他破口大罵的畫面。
其實,後來他也曾仔細想過範佳茵說過的話。
她沒錯,她只是要他面對心中真正的感受,鼓勵他勇于追求,然而他卻不感激她,這也就算了,還出言嘲弄她,知道她的死穴便猛往那兒刺,也難怪她會這麼火大了。
也許當時他真的是惱羞成怒了吧,沒料到自己心底深處的感情,竟會被一個笨女人給看透……
難道他真的要接受範佳茵的建議,主動出擊,不讓機會溜走嗎?
他深思的眸光落在距離自己座位不過三公尺的那間辦公室。辦公室的窗戶,百葉窗並沒有放下,可以清楚地看見里頭人的一舉一動。
邵采隻把話筒夾在肩膀和耳朵間,正在講電話,雙手也不斷忙碌著。對方不知說了些什麼,逗得她臉上笑意不止,佟亞樂見了也不禁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