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當我是三歲孩子嗎?」靳揚忍無可忍。
卓希桐咬著下唇,眼光落在地面上。
折揚忽然嘆口氣,伸出手捧起她的臉,讓她正視自己。他低下頭,鼻尖幾乎與她踫在一起。他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說︰「希桐,妳可不可以不要再突然消失了?」
他看著她,沉沉的目光中隱約透著淡淡的悲傷,像一個受傷、被拋棄的小動物的眼神。她怔怔地望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對不起……對不起……靳揚,對不起……」面對他受傷的眼神,她有些無助。
「不要說對不起,希桐,我不要妳的對不起。」他輕輕搖頭。「妳欠我的,不是那些對不起,妳知道嗎?」
卓希桐深深吸了口氣。
她能逃避到什麼時候?這些事,早晚要跟他說清楚的。他曾經參與過那段時光,而她,卻臨時抽身離開,他滿腔的疑問得不到回答。現在他們重逢了,她沒有道理繼續瞞他。
把事情說清楚,也等于在他們之間作個了斷,這樣也好啊……
也許,該是說出來的時候了。
第八章
卓希桐開著靳揚的車,帶他來到東港的海邊。
夜晚的海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只隱約听見浪潮拍打海岸的聲音,既真實又縹緲。
海面上,正在近海捕魚的漁船所投射出來的燈光,在遠處搖搖晃晃地閃爍著。
把車停在岸堤邊,卓希桐率先下車,走在靳揚前頭,踩上階梯來到岸堤,選蚌地方席地而坐。
靳揚跟在她身後,看她月兌下高跟鞋,把鞋子隨手擱置在一邊,他無聲地挑高眉,跟著在距離她不到一公尺的地方坐下。
卓希桐一雙手垂放在身側,雙腿交疊,騰空懸掛在堤防邊,腳下就是沙灘。
帶著咸味的海風吹來,把她本來盤在腦後的頭發棺稍吹亂了,她索性把固定頭發的大夾子取下,瞬間,烏黑的秀發猶如一張黑網,在他眼前飛舞……
又是那熟悉的燻衣草香……即使已經這麼熟悉這個味道,靳揚卻還是悄悄失神了。
鳳眼微微瞇起,望著前方,她淡淡笑道︰「知道我為什麼帶你來這里嗎?」
折揚緩緩搖頭。
「你說過,想笑就笑,天底下沒有什麼事是解決不了的,成天繃著臉,也不能改變現實。每次受了什麼委屈,或者心里有事,沒有發泄的管道,那時候,我會跑來看海,想起這句話,就覺得心里那些沉重的東西,也慢慢地減輕了。而且……」她頓了頓。「看著那些在沙灘上並肩而坐的情侶,就彷佛看到當年的我和你……好象我們還在一起。」她的眼神變得朦朧。
靳揚只是靜靜地听著,一如八年前那個冬天的海邊,他也是這樣安靜地听她說話。
「靳揚,我從來沒有忘記過我們的約定。我不是故意不遵守承諾,我也知道你心里一定不好受,可是,我也沒有辦法……我還記得,畢業典禮前的那個晚上--」
畢業典禮的前一晚,她正在房里,拿著熨斗,忙碌地燙著制服。
明天,是最後一次穿上這套制服,因為她和靳揚要畢業了。他們約好的,要一起參加畢業典禮,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罷剛靳揚還特地打電話來提醒她,明天不能遲到。真是的,他把她當成什麼了?這個日子,她等了這麼久,怎麼可能缺席?
一想到這些甜美的承諾,她的嘴角高高揚起。
她還跟靳揚說好了,高中畢業後,他們一起考二專。他想念餐飲管理,而她生平無大志,便決定跟隨他念餐飲,兩個人努力存錢,以後開一家店,然後一起守著那間店。
卓希桐開心地哼起歌,感覺從來沒有過的甜蜜充斥在胸口,就快要滿溢。
她怎麼也沒想到,這些承諾,竟會在下一秒被打碎。
突然間,卓母何芳雲沖進房里,立刻就要她收拾行李。「動作快點,知道嗎?我們沒有太多時間。」
「為什麼?!」她不懂,只能呆愣愣地,看母親像顆陀螺在房里亂轉。
「我們要回屏東。」何芳雲見她還杵在原地,忍不住低吼︰「妳還在發什麼呆?!再不快點,我們都別想活了!快啊!」何芳雲忍不住幾個大步走上前來,朝她背後一推,要她動手收拾。
「怎麼這麼突然?!為什麼要回屏東?我明天還有畢業典禮--」母親激動的樣子,讓卓希桐不由得慌了。
「妳別問這麼多!」何芳雲怒叱一聲,見她張大了眼的詫異表情,很快地說明現在的情況。「妳黃叔……不曉得跟哪個牛鬼蛇神結下梁子,現在人家放話說要砍他,他要我們快點走,免得被他拖累了。妳不要再多問,也不要再繼續發呆下去,妳想讓我們都活不成嗎?!想想妳弟弟,睿安還這麼小……」說到這里,做母親的不禁哽咽了。
「那他人呢?」黃進明到底在搞什麼鬼?早跟媽說過,他不是好人,現在好了,他彼人追殺,卻得牽連他們……
卓希桐一想到黃進明,就無法克制地憤怒起來!
「妳黃叔怕拖累我們,他說我們一南一北地逃,等之後風聲平靜了,他會回屏東找我們的。快點,妳動作快點!」
在母親的強烈催促下,卓希桐只能被動地收拾一些簡單的衣物和用品,便在母親的帶領下,和弟弟睿安一起搭車南下,連夜離開台北。
坐在火車里,往故鄉而去的路上,卓希恫一心掛念著靳揚。
怎麼辦……他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倉促之下,她也來下及打通電話跟他道別,就這樣匆忙離開。
未來……突然變得一片茫然……
原本她想,等一家人在屏東安定下來後,就跟靳揚聯絡;可是,因為母親那一番話--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她跟靳揚之間現在隔著一段遙遠的距離,所以她放棄了,就把他們那段甜蜜的過往,當成自己作了一場美夢吧。
從那天起,她半工半讀,努力賺錢,後來經由親戚的介紹進入汽車界,熟悉了這份工作,就這麼生活直到現在……
「回屏東之後,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靳揚非常介意這一點。
卓希桐苦笑。「我們剛回這里,忙著找地方安置,一切都很混亂。我媽成天守在家里等我繼父,就怕他找不到我們,沒心思工作,為了維持家里的開銷,我只好先去找工作。那時,我一心只想賺錢、生活,照顧我弟、我媽,生活除了這些事,什麼也不敢想……時間一久,就覺得我們的距離越來越遠,也提不起勇氣打電話給你了。」
她又想起母親語重心長地對自己說︰希桐啊,靳揚家世好,人也好,門不當戶不對,妳就別想太多了……想到這番話,心里還是隱隱作痛。
靳揚意味深長地瞅著她。「妳是這麼想的嗎?」
卓希桐只是笑著,搖頭。「無所謂了,那都過去了。」
听著她訴說這些過往,想起過去她吃的苦,靳揚心都痛了。他望著她寫滿感傷的側臉,低聲問︰「後來呢?!妳繼父人呢?」
「不知道,再也沒見過他了。我媽天天等、天天盼,一直相信我繼父會來找她,可是最後只落得一場空。」她眼神一黯,苦笑著說︰「三年前,我媽終于崩潰了。她精神狀況不好,現在在療養院接受治療。不久前又被檢查出罹患肝癌……她恐怕撐不久了。」
「希桐……」她這幾年過的到底是什麼樣的生活?靳揚探出手,覆蓋在她被海風吹涼的手上,緊緊、牢牢地握著。她雖然坐在他身旁,看起來卻那麼飄忽,好象不抓住她,她隨時會消失在夜里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