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就是母親從小生長的地方……
方雅彥站在一戶人家大門前,悄然打量四周環境。
他肩上背著簡單的行囊,兩手捧著母親的骨灰,循著母親給的地址,找到了外公外婆家。
他們會相信自己是他們的外孫嗎?如果相信了,他們又會怎麼對待他呢?畢竟他是在那樣不受歡迎的情況下出生的……而且,事隔多年,也不知道外公外婆是否還住在這兒。
有那麼一瞬間,方雅彥真的想掉頭走開,可是母親的話言猶在耳,要自己代替她好好孝順老人家的……
在心中猶豫了半晌,方雅彥深吸了口氣,毅然決然按下電鈴,接著連忙站直身子,等候來人應門。
不一會兒,最里邊的門開了,一道年邁的身影緩緩步出,來到自己站立的大門前,蒼老的聲音隔著大門問著︰「是誰啊?」
應門的老人一頭白發、滿臉皺紋,戴著一副老花眼鏡,腋下挾著報紙,身材矮小瘦弱。見到面生的人,一雙嚴厲的眉不禁皺了起來。
「你是……?」老人家謹慎地問。
這位……就是外公嗎?不,還是先確認一下好了。方雅彥先是禮貌地微微躬身,接著才道︰「您好,請問方東國老先生在嗎?」
老人家上下審視過他一遍,緩緩回答︰「我就是。你哪位?」
這時候,方雅彥才感到緊張。
他扯開一抹僵硬的笑。「我……我叫方雅彥,我母親是方雪英,那麼您……就是我的外公了。」
一听見失聯已久的愛女名字,方爺爺震驚得不能自已。他腳步不穩地退了一步,手跟著一松,報紙散落一地……
「雪英……雪英……」方爺爺喃喃地重復念著女兒的名字。
這時,門內由遠而近,傳來另一道聲音--
「老伴,是誰啊?怎麼應個門這麼久?」尾音剛落,便見一名老女乃女乃自屋內蹣跚地走出來。
方雅彥心想︰這位應該就是外婆了。
方女乃女乃一見老伴失神的臉,不禁擔憂地問︰「怎麼啦,瞧你一臉蒼白的?是不是血壓升高啦?」
「我沒事。」方爺爺緩緩搖頭,一雙隱含著憂傷的眼注視著方雅彥。
這就是雪英的兒子?他的外孫?
此時,方女乃女乃順著丈夫的視線看見門外站著一名面生的少年,遂問道︰「年輕人,有事嗎?」
「我……」方雅彥正要回答。
「他是雪英的兒子。」方爺爺沈聲說道。
方女乃女乃一愣,然後倏地轉頭看向方雅彥,簡直不敢相信。「你……」她瞠大了眼,臉上寫滿驚詫。
「是的,外婆,我叫方雅彥。」他垂下眼,從外公的眼中讀出了復雜的情緒,他低聲解釋自己出現的緣由。「是媽媽要我來找你們的。」
方女乃女乃連忙開了門,熱切地握住方雅彥略顯冰涼的手,眼中含淚追問︰「雪英呢?雪英在哪里?」
一提起去世的母親,方雅彥沈郁著臉,將手中的骨灰壇捧至外婆面前,宣布了壞消息。「媽媽在上個月過世了。」
方女乃女乃看見他手中捧著的骨灰壇,一時間難以接受,情緒瞬間崩潰--
「怎麼可能?雪英還這麼年輕啊!雪英,我的雪英……」方女乃女乃輕撫著骨灰壇,哀傷低語。「怎麼會這樣?我還沒見到她最後一面啊……雪英,雪英你怎麼舍得就這樣走?雪英……」
見妻子痛哭失聲,方爺爺吞下淚水,眼神變得銳利。他嘲弄地說︰「她走得倒是干脆,把你扔給我們之後就一走了之?事隔十多年了,她一點都沒有變,驕縱、任性,從來不會顧慮到父母的心情。」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說了,沒了女兒,你連孫子也不要了嗎?你不要,我要啊!」方女乃女乃流著淚阻斷丈夫的話,努力做了幾個深呼吸以平定情緒,這才展露笑臉。「雅彥是嗎?我是外婆,沒想到第一次見到你,會是在這種時候……你不要理你外公,就安心待下來吧!知道嗎?」不顧老伴凌厲的眼神,她逕自牽著方雅彥的手,努力仰著頭,看清這個方家僅剩的血脈。
她明白,老伴只是一時無法接受雪英已經去世的消息。他是後悔當初趕走女兒,也怨嘆時間再也不會重來,種種復雜的情緒交織下,才會對雅彥說出這麼殘忍的話。
當年對雪英的怨還沒化解,可是雪英卻已經走了,現在那股怨氣,便統統轉嫁在雅彥身上了。可是,人總要往前看的啊,雪英已經不在了,雅彥,是代替她來陪伴他們兩個老人家的啊!
「可是……」方雅彥眼看外公是這麼的不諒解,讓他意識到自己的不受歡迎,這樣叫他如何待下來呢?
「要走就走,可沒人攔你。」方爺爺冷聲說完,便轉身進屋。他兩手背在身後,轉過身後,沒人看見他老邁臉上的孤單傷感……
方女乃女乃眼看方雅彥黯然的臉,遂抹去淚水,朝他慈愛一笑。「別理他,那不是他的真心話。」方女乃女乃拍拍他的手,又道︰「沒想到你已經長這麼大了,生得好俊啊!可是就是太瘦了。別擔心,有外婆在,一定會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
方雅彥目送外公的背影進屋後,看見外婆親切和藹的模樣,心中的憂心稍稍化解了些,最後露出微笑,點頭。
方女乃女乃拉著他的手,直往屋里帶。「走走走,我們進屋去吃飯,別在外頭凍著了……」
就這樣,方雅彥在外公家安頓了下來。
這幾日來,外婆帶著他東奔西走,先是幫他辦理轉學手續,就讀當地國中,然後又幫他采買了一些生活用品,還為他布置了一間非常溫暖舒適的臥房……
這些,外公都看在眼里。雖然外公還是不接受他,卻沒有出聲反對,或者表達任何意見。在外公眼里,他似乎就像個隱形人似的。外婆安慰他,要他再給外公一些時間,總有一天外公會真正接納他的。
這日放學後,他背著書包,騎著腳踏車,正在返家的路上。
就在快回到家時,經過了一家布置得溫馨可愛的幼稚園。他如前幾天一樣,停下車,隔著欄桿望向里頭一大群正在玩鬧嬉戲的小孩子--
他每天都會經過這家幼稚園,總是忍不住停下來張望一番。看著這些小家伙活力十足、跑來跑去的熱鬧景象,他總會忍不住露出笑臉,心里感到輕松愉悅,一點負擔也沒有。
他不由得看得出神……
「哎呀!好痛……」只听聞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嬌女敕童稚的痛呼聲,他猛然回神,朝聲音來源處望去--
只見一個小家伙呈大字形趴倒在自己腳踏車前方的泥土地上,一顆小頭顱正面朝地,整個人就趴在地上沒有反應。
方雅彥見狀,連忙撐起腳踏車支架將車停妥,下車後,來到小家伙身邊,抓起小家伙的一根辮子甩了甩。「嘿,你還好吧?」
一張沾了灰泥土的小臉緩緩抬起,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含著楚楚可憐的淚水,因疼痛而委屈扁起的嘴上吃了一嘴沙,額頭還有一道帶血的小傷痕。小家伙明明是十分疼痛,卻又倔強地忍著淚水的模樣,十分惹人憐惜。
「還好嗎?小家伙。」方雅彥拍拍她的頭頂,見她趴在地上不起來,遂開玩笑的問︰「要我扶你嗎?」當他正要出手扶她時,手卻被她推開。
她抿著唇,一臉逞強。「不要,我媽咪說要勇敢,跌倒了要自己站起來。」她正要站起身,卻好像力不從心,小臉因吃疼而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