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老爺 第10頁

「爹,我想嫁他。」她微笑道。

「禾良啊……」

「我願意嫁他。」她笑意不減。

「你……唉……算了算了……」又一次嘆息。「想嫁,就嫁吧。」

爹沒追問她允婚的原因,爹信她的,信她依心而為的選擇。

所以,她在這個年前最後一個大吉日,拜別老父,上了花轎,風光嫁進游家。

一個時辰前,她在媒婆的指引和小喜娘們的攙扶下完成拜堂大禮,耳邊一直響著歡鬧聲,如同鞭炮般 里啪啦的,一陣又一陣,可想而知,前來祝賀的賓客定是多如過江之鯽,座無虛席。

她端坐在新房許久,這座院子該是離大開宴席的主廳有些距離,外頭的喧鬧已不復聞,靜謐謐的,靜得詭異,仿佛……只余她自個兒的呼吸聲。

不是該有小喜娘們陪在她身邊嗎?

她雖頭覆喜帕,瞧不見,也曉得適才引她進房的除了新婚夫婿外,尚跟隨幾名小婢,怎麼整個房里靜成這等模樣?

深吸口氣,再緩緩吐出,她踢踢腿,打算站起來伸展一下腰身。

咚咚咚……咚咚咚……

她甫動,急促的腳步聲忙從外頭小廳奔進,小泵娘家的清脆女敕嗓此起彼落。

「少夫人,有什麼事吩咐嗎?」

「少夫人,是不是口渴想喝茶?」

「少夫人,您肚子餓是不是?銀屏替您準備八寶十珍粥,您吃些嗎?」

「少夫人,還是您想解手?」

「啊!解手,那、那我去把屏風拉上!少夫人,尿壺和糞桶都洗得干干淨淨的,您安心用,不會弄髒大喜服的!」

「沒事,別慌。」顧禾良本欲揭下喜帕瞧她們,想想還是忍住。

喜帕下,她的唇角勾起,感到好笑。

「我只是坐累了,腿有些麻,站起身想活絡活絡,以為沒誰覷見。」那知一群小丫頭內房不待,全守在小廳。

她被扶回喜榻做好,有人立即圍過來幫她捏肩,幫她捶腿、揉小腿肚兒。

她才想發話讓她們別忙,幾個丫頭又開始搶話,好似憋得快內傷,這會兒終于尋到機會一吐胸中郁壘,嘰嘰喳喳說個沒完——

「少夫人,咱們平常是不準進秀爺的‘淵霞院’的,更別提踏進爺的內房,要不是今兒個日子不一般,咱們可不敢呆著不走。這里灑掃的大小活兒全交給府里僕役,丫鬟一律不能進,一進,秀爺會打死我們。」

揉她腿肚的小臂忙道︰「就是就是!我親眼所見的,秀爺那時發大火,好可怕、好嚇人,真會把人往死里打的!」

彼禾良微怔,隨即想到那男人的「扮惡人」嗜好,不禁一笑。「他氣歸氣、罵歸罵,不會真動手的。」

捏她左肩的小臂道︰「少夫人您不知,都是香桂姐惹的禍,她本來管著府里新進的小丫頭,負責訓練,後來不知著什麼魔,有天晚上竟溜進‘淵霞院’賴著,听說呀——」神神秘秘拉著長音。「香桂姐躲在秀爺的榻上,秀爺當晚進內房,月兌了衣褲準備睡大覺,一掀被子就瞧見香桂姐她……她全身光溜溜、赤條條,都沒穿衣呢!」

「哎呀!」、「我的天啊——」、「好討厭!」、「干麼說那麼大聲?」、「很難為情耶!」……丫鬟們嘰嘰咯咯亂笑。

彼禾良眉尖輕動,不由得問︰「那……後來呢?香桂她怎麼樣了?」以她對新婚夫婿的淺薄了解,也猜得出那男人絕對受不了遭人擺布,要他乖乖吞下那口餌,定然不易,而他不買帳,那個叫香桂的可慘了。」

「香桂姐呀,她就那個——呃……呃……」

丫鬟們驚人的活力像被瞬間吸光,連呼吸都停了似的。

內房又一次陷入悄靜,只是這一次靜謐氛圍如同繃緊的弦,繃得人頸後發毛。

彼禾良心里正納悶,圍在身旁的小婢們不知誰顫抖抖地喊了聲︰「秀……秀、秀爺……您怎麼進來了……」

來者不善!

盡避一幕紅遮掩視線,顧禾良仍可感覺到無形的火爆波動。

「怎麼?我不能進來嗎?」男人語調偏冷,甚至帶點笑,明明很火大,卻淡淡笑問,實在很可怕。

「不是不是……啊!可以可以!」

有人嚇得嗚嗚哭了。

「哭什麼哭?」平淡問,繼續冷笑。

「嗚……」

「要哭滾出去哭,再讓我听見,這個月工錢全扣。」還在冷笑。

「嗚……」一干小丫鬟連滾帶爬地奔離內房,奪門而出。

游岩秀瞪著飛逃出去的丫鬟們,撇撇嘴又搖搖頭。

他關上房門,落閂,然後走到喜榻前,看著安靜端坐的新嫁娘好半響。

她小手交疊放在腿上,整個人動也不動,都快跟房內的擺設一般模樣,莫不是也被他嚇壞了?該不會……嚇哭了?

懊惱地嘟著臉,他有些粗魯地抓起系著小彩球的喜秤,揭開那幕綴流蘇的大紅頭帕時,他不自覺地屏息著。

紅頭帕一撩,先瞧見女子秀潤下巴、紅女敕女敕的唇,然後是秀潤的雙腮、細巧巧的鼻,再然後是秀潤的雪額、黑墨墨的睫,她的睫如墨蝶顫翅,揚起,如泓的兩顆眸仁對上他。

他以為她嚇壞了,但她沒有。

花容沒失色,沒掉淚,她安安穩穩的,腮畔與眉眸間有屬于新嫁娘的羞喜。

她看著他,綻開細細的唇弧。「是妝化得過濃,秀爺認不出我嗎?」

游岩秀被雷劈似的,猛地一凜,痴惑的神魂終于抓牢了。

「我火眼金楮,你涂個大花臉我都認得!再說,你這算什麼濃妝?跟八大媒婆一比,簡直小巫見大巫!」左胸促跳,沒想到他的小娘子盛裝打扮起來,美艷逼人,秀氣的眼會勾魂。

不行!她這模樣絕對不能教誰瞧去,誰敢看,他就挖誰的眼!

「快把妝洗掉,你頂了一整天,都不覺難受嗎?」他粗聲粗氣地道。

「是有些不舒服……」見他俊臉浮出暗紅,顧禾良發紅的耳根更燙了,費勁持住嗓音道︰「可是還沒喝合巹酒,還沒吃八碗八碟——」

她話未說完,沉重的鳳冠已被自個兒的夫君大爺取下,隨手擱到一旁。

他大手拉住她,兩人跨步將她帶到梨木雲石桌前,和她一塊兒落座。

桌上擺得滿滿,八碗八碟的小食全是用棗子、花生、桂圓和蓮子做的,有干果、有湯品,還有浸過蜜汁的,摻上糖霜的。

他先在兩只玉杯里斟滿酒,遞一只給她,然後大紅錦袖與她的燦霞喜袖相交。

彼禾良氣息短促熱燙,只覺血液往腦門沖。

當兩張唇同時湊近玉杯時,四眼相凝不放,她肯定被吸進他黑得發亮的眼底,才會昏昏然、飄飄然,連何時喝完交杯酒,何時吃過那八碗八碟的‘早生貴子’,她都記不太住,僅記得他漂亮的杏眼,深幽幽的注視……

待她回過神來,有盆溫熱的水出現在她面前,冒著煙,烘暖她的臉。

「把臉洗一洗,偏房小室備有熱水,絕對夠你洗得干干淨淨。」他臉上古怪的紅暈有加深的傾向,語氣低嗄,像要掩飾什麼。

看見他為她取來一小疊干淨帕子,然後絞好一條溫熱濕帕遞來,她呼吸微窒,下意識接過他手中之物。

「你不要一直盯著我看。」男人好看的柳眉故意擰起。

唉,她又貪看他的男色,看得忘記眨眸了,這實在頗糟糕,沒半點姑娘家該有的矜持。噢,不過話說回來,等過了今夜,她將不再是‘姑娘’,而是已婚少婦……

想著從‘姑娘’變成‘已婚少婦’的必經過程,她越想越羞。

洞房花燭夜將發生的事,爹曾托從小看她長大的何婆婆和隔壁鄰居福嬸同她提過,她曉得那是怎麼一回事,但曉得歸曉得,如今遇上了,她性情雖沉穩,也是既緊張又害怕,心中深處卻隱隱有著羞人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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