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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的,熱鬧的鑼鼓聲在奏響著。一道高大的身影翻過牆,悄然無聲的躍進斷念山莊的院子里。
然高大的身子尚未站定,一抹縴巧的身影已經奔向他,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道︰「殷大哥,你總算來了,我真怕你沒見到那對白玉女圭女圭。」
她話還沒說完,殷無恨即刻拉回自己的衣袖,朝後倒退了一步,憔悴的臉上淨是戒備與防衛,不敢太過靠近面前的人兒。
眼前人兒依然嬌憨依戀,彷佛那日的驚叫抗拒只是一場噩夢,但那場噩夢太逼真也太傷人,深沉的絕望仍在他心頭未散,他無法承受再一次的傷害。
蘇小惜嘆了口氣,直視著他,「殷大哥,我沒有要嫁上官大哥,更沒想過要舍了你,你信不信我?」
殷無恨仍有些遲疑,但見她迎視著他的視線,完全坦蕩無懼。沉默了半晌,兩個音節總算由他口中迸了出來,「我信。」
若是不信她,他也不會在看到夾于女圭女圭里的紙條後,立即趕到這里來。被傷害的痛楚,不是她三言兩語就可以平復的,可是即使如此,他還是舍不下她,舍不下這個讓他傾心依戀的女子。
蘇小惜松了口氣,「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疑問,不過,現在來不及解釋那些了,不知蘭芯姊姊能撐多久,我只能先跟你說,我沒有要嫁上官大哥,我說那些話是要騙上官天和那老狐狸,總而言之,我要你來是想讓你看一樣東西,那樣東西也是讓我不得不留在這鬼莊子的原因。」
她說完,拉著殷無恨便往影霧居走。
影霧居內,依然是一片妖艷麗紅,殷無恨同蘇小惜第一次踏進這里反應一樣,不由得怔了怔。牛然巨燭將屋內映照得宛如白晝,殷無恨讓蘇小惜拉著走到床
邊,隔著紅色床帳,看見里頭一抹人影忽隱忽現。在看不清帳後究竟之後,他模不著頭緒的轉頭看向蘇小惜。
蘇小惜深吸了口氣,「這是我被軟禁在這鬼山莊時,跟蹤上官天和時發現的,殷大哥,看到那個……『人』,別太驚訝。」
她伸手一掀,那抹身影陡地出現在殷無恨眼前。
殷無恨渾身一震,不由得朝後倒退。
床榻上,一具森然白骨兀然端坐,白骨身上的筋肉早已爛得干干淨淨,頭骨上,稀疏長發直披腰際,顯然這具骸鼻是個女子,白骨的全身關飾被人不知以什麼方法連在一起,「她」的雙掌交迭于膝上,仿佛在等待著某人的到來。
一身大紅紗衫披在「她」身上,艷麗的色彩與森然白骨相映,這情景,教人不能不毛骨悚然,饒是殷無恨見多識廣,這一幕,仍是震得他說不出話來。
蘇小惜在他身旁小小聲的道︰「她叫杜月嵐。」
杜月嵐……
這三個字在片刻後方入了殷無恨的耳,在那一瞬間,他的臉上失去表情,僵硬的轉向蘇小惜。
蘇小惜瞅著他,聲音里充滿克制,卻無遲疑,「就是她。」
殷無恨這一生只認識一個叫杜月嵐的女子,她給了他生命,劃開他的臉,最後被他所殺。她,就是他的娘親。
他一雙腳定在原地,動彈不得,宛如身陷泥淖。
蘇小惜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由抽屜中翻出一本札記,那札記封皮已然陳舊,泛黃的絹紙上,有著娟秀字跡寫著「幽幽青嵐掩映溶溶冷月」。
「我偷偷潛進這里搜了幾次,才發現這本札記,這是你娘親寫的,一直到她……過世才停住。我知道我不該看,可是我想不出其它辦法可以探出上官天和的底細,所以只好冒犯了。那上官天和是你娘的表哥,也是她自小訂親的未婚夫。」
他偉岸身軀僵得筆直,雲霧撥開來,不堪的往事再度重現。
杜月嵐原是好人家女兒,家中經營布莊,生活還算富裕,她與鄰城的表哥自小訂親,兩人亦是情投意合,就在成親的那一天,上官天和迎著新娘,意氣風發的回府去,不料在半路上,卻遇見一群偶然路過的盜匪。
一曲熱鬧吉祥的婚曲變成淒厲驚恐的挽歌,血,染紅了城郊綠地。
新郎、新娘與一箱又一箱的嫁妝被劫走,盜匪無意中得到大筆財富,喜得徹夜狂歡縱飲,爛醉之餘,他們決定來點樂子——建築在別人痛苦上的樂子。
于是,新郎被人架住,他的痛苦嘶吼,換來一記又一記痛徹心扉的重毆,鮮血不斷由他口中流出,他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即將入門的妻子被輪流凌辱;杜月嵐驚恐淒厲的尖叫一聲又一聲的傳進他耳理,化成一柄又一柄凌遲他的利劍,他無力閃躲,只能任由利劍把他肢解得鮮血淋灕。
三天後,這對未婚夫妻被拋到山腳下,一身殘破,原本明亮絢麗的人生頓時失色了,化為深沉的黑暗與冰冷。
「這件慘劇毀了兩個人,尤其是你娘。杜家忍受不了這樣的丑聞,就把你娘趕出了家門,讓她一個人自生自滅,然後……」她咬住唇,不忍心再說。然後,他娘生下了他,滿腔的怨恨投注在他身上,對他不是打,就是罵,自小他就懷疑,為什麼在那樣的毒打下,他還能活下來?可是,盡避每次他痛得以為自己會死去,但終究上天還是殘留著他繼續無情的作弄,直到那一天,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娘親,一切就此結束。
蘇小惜最後還是道︰「我想,上官天和是很愛你娘的,要不然也不會有這一切,他費盡心機把我們玩弄在股掌間,一定也和那一段往事有關。」
殷無恨漆黑的眼眸直直看著那具骸鼻,往事在他腦海水洶涌翻覆,錯縱復雜的情感紛至沓來,他的臉上一陣刺痛,橫跨過臉龐的疤痕熱得燙人,尖銳的詛咒不斷在他耳邊回蕩——
我的一生全教你毀了,就算我死了,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我詛咒你、詛咒你一生孤獨無依,沒人願意接近,而且還會不得好死,死無葬身之地,哈哈哈哈……
他低頭緊閉上眼,那不堪的一幕直教人難以回首。忽然,他感覺大掌被一雙溫暖的小手握住,緩慢的轉回頭看,那張堅定又溫柔的小臉一如往昔,溫暖的映入他眼底。
他的娘親詛咒他這一生孤獨無依、無人接近,他也深深的相信這詛咒,畢竟,逆倫弒母的人,有何資格索求幸福?可是,那天真無憂的笑臉卻毫無畏懼的突破他冷硬心髒,將燦爛的陽光帶到他黑暗的生命里,就此解除了所有的詛咒。
「你一定有你的理由跟苦衷。」當時,在他月兌口坦承弒母一事時,她曾以毫不保留的信任這麼對他說。
娘親的詛咒令他陷入冰天雪地,但還是有人無懼于他一身的黑暗,用溫暖的小手與燦爛的笑顏融化那厚重的冰岩。
思及此,殷無恨內心充滿溫馨,倏然以大掌反握住縴巧柔夷,他的表情雖然仍是冷硬,卻不再罩著一片冰霜。
蘇小惜大喜,對他甜甜一笑道︰「殷大哥,再來我們要怎辦?」她所能做的就是這多,接下來的一切,必須由他決定。畢竟,這所有的關聯都是在他。
殷無恨定了定神,沉吟著說道︰「我們去找上官莊主。」解鈴還需系鈴人,只有上官天和才能結束一切。
「嗯!」蘇小惜自無異議,「那個臭家伙,還妄想用移魂術控制我,我早想找他算帳了。」
移魂術?殷無恨不解她事情的來龍去脈,但現在不是詢問的時候。
事不宜遲,他牽起她的手兒就要轉身朝外走,沒料到這時竟有一陣冷風掠進屋內,吹得四壁燭火搖曳,忽明忽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