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閉上眼楮,陽光透過樹影輕灑在她身上,她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在蘇府的這一個多月,時間就像在身邊靜止一般。不用受饑餓冷寒的威脅,沒有步步陷阱的險惡,不用擔心暗算和算計別人,即使只是靜靜躺著,就能獲得華服美食和安全的環境,連人的存在也可有可無了起來。
還是因為在這樣的環境下,思考也多了起來了呢。
有腳步聲朝廂房走來,周雪知道現在斜坐在窗台上的姿態不合適宜,但就是不想動。「姐姐。」意料之外的聲音令周雪睜開眼,午間的陽光刺入眼中,令她初看人時也是模模糊糊、白茫茫的一片。過了一會,她才看清來人。
站在青石板路上的兩個俊俏少年,幾日不見,似乎又長高了,真奇怪,為什麼他們總是學不乖,見到她的第一句話總是叫「姐姐」呢。
「你們來這里做什麼?」
意識到猛然叫錯的兩人全身僵直地要听著隨之而來的譏嘲,結果等到的卻是周雪輕描談寫的一句話,亦雅愣了一下,小心地說道︰「我,我們來看一下表哥。」
「他在給我縫制嫁衣呢,暫不見客。」
因對方是弟弟,周雪毫不避諱地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她卻不知道,同弟弟已分開了五六年,不尖酸刻薄的周雪遠比他們所認識的官家小姐美麗可愛得多,對她所展露的慵懶芳華,即使知道她是姐姐,並且內在與外表的美麗完全不符地可惡,兄弟倆還是羞紅了臉。
不過說起來姐姐為什麼坐在窗台上,似乎察看著每一個要接近廂房的人。對他們來探望表哥的事情也是想也不想地回絕,怎麼說也是他們和表哥有血緣關系耶,姐姐憑什麼獨佔著表哥,不讓他們相見啊。
況且揚州到蘇州的距離並不近哩。「我們有近半年沒見到表哥了……」
周雪眼楮微眯,冷然道︰「想讓我話說二遍嗎?」
亦文、亦雅兩人身子又是一僵,恨恨地瞪了周雪兩眼後,沒有辦法只得又走回去。
哼,原本還有些可惜姐姐要嫁給那種無賴,現在看來,姐姐和那個笨蛋小王爺真的很相配,一個殘暴一個奸惡,真想知道他們的結婚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
「說真的,琉璃,你喜歡讓別人憎恨你嗎?」
身子倒掛在屋檐下,喬天師一手拿著糯米飯團,一手拿著牛肉片說道。
對喬如蝙蝠般的突然出現周雪沒有半點吃驚的表情,到是蘇意憐看向窗外時,吃驚地瞪大了眼楮,花針不小心扎在手指上,滲出的血珠只有哭喪著臉自己吸吮。
「是啊。」周雪依舊冷冷淡淡地道,「我不像母親,與其被人忽略,不如遭人憎恨。」
咬了一口飯團,喬天師咿咿呀呀口齒不清地道︰「你那兩個弟弟對你是又恨又怕啊,真不明白,你又沒做什麼,他們為什麼那麼怕你。」
「嗯……嗯……大概他們還記恨著小時候的事吧。」想不出現在完美的自己有讓人憎恨的理由,周雪只好朝前追溯。
「小時候?」
「對呀,鬧得比較大的一次,也不過是我把亦文騙到樹上呆了幾個時辰,結果我放開手讓他跌到頭破血流的事情……啊,對了,還有把亦雅推到湖里,差點讓他溺死的事,還有把他們騙到祠堂里鎖了一夜的事,還有把父親最喜歡的白玉馬打碎陷害他們的事,父親朋友的孩子來了先暴打一頓然後推到他們身上,令父親與他朋友反目的事……這樣說起來,我的童年過得還蠻愉快的嘛。」
「……」喬張大嘴巴直直從房檐上掉下來,在接近地面的時候只用一個手指支撐住身子,而後輕輕躍起,她先把飯團塞進嘴里,按地的髒手指就在衣服上擦了擦地走近周雪。琉璃小時候會像她自己所說的那種人嗎?根本無法想象嘛。
「怨不得他們對你所說的話雖不說言听計從,但至少不敢反抗。」一定是童年的陰影還留在他們脆弱的心底吧。連喬都不覺同情起那兩個女圭女圭臉兄弟了……有這種姐姐,童年一定很辛苦吧。
「對了,琉璃,今天早上你的未婚夫已住進蘇府了哦,你怎麼沒去看看啊。」她可是一听到蘇府大門前不同于以往的嘈雜聲,便極其期待地躲在一邊偷偷觀看呢。原本以為趙晉因他淒慘的模樣多少有些遮掩和收斂,結果他依舊頂著被揍地青紫的大黑眼圈和「變胖」的豬頭大搖大擺地走進蘇府,低估了趙晉的羞恥心是她的不對,她要好好反省才可以。
周雪意興闌珊地閉了閉眼道︰「沒有興趣。」
「琉璃,你真的連人類最基本的好奇心都沒有啊。」
「不是。」她是怕抑制不了脾氣,而做出一些過激的行為。
似乎也感受到了周雪的沮喪,喬愛笑的眸子也變得黯然起來。「我還是喜歡柳霓雪呢。」她喃喃說道。那是沒有任何封號和背景的少女,一入江湖,便引得各方人士驚才驚艷,成名戰是在小雪初晴的長江邊,對方曾是江湖三大邪宮之一的青夜宮,在那一役中,柳霓雪獨斗青夜宮里精挑出的十八位絕頂高手,她以古琴曲《流水》中一段《長江萬里》和二段《一派千潯》中澎湃樂音配合長江激烈流水震破對方奇經血脈,並以琴中雪柳劍刺穿十八人的肩胛骨毀了他們的武功。而她只有後背和小腿受了點傷。經此一役,被正道人士深惡痛絕的以買賣婦女為業的青夜宮絕跡江湖。
而這便是「江水霜寒濤怒碎,絕世雪衣,劍魄琴心」的由來。
雖然喬天師和她交往以後才知那次戰役的起因是青夜宮宮主的兒子不長眼地看中了獨闖江湖的柳霓雪的美色,原本想在客店迷倒她,先奸後賣,結果當然沒有得逞,還被柳霓雪毫不留情地閹了。青夜宮當然不甘心,下了「狙殺令」派座下十大暗殺者去解決柳霓雪,柳霓雪被騷擾得不耐煩,為絕後患就干脆挑了青夜宮。听了柳霓雪不得已的語氣,喬天師只有暗嘆青夜宮自作孽不可活。
在江湖上與喬天師在一起的柳霓雪冷情無忌,自信張揚,但柳霓雪的冷情既不是冷漠也不是絕情,只是她本身情緒不易顯露的性格而已。能說出「兩個人在一起,什麼事也能做得到」這句話的柳霓雪與其說是自信,不如說是熱情。
但是現在的周雪身上已看不到那種熱情,就像被什麼事情困擾一樣,她就如要自我保護一般墜入水潭最深處,保持著波瀾不驚、寧靜深寒的姿態。喬天師看在眼里,雖然焦急,但卻無法可想。
「與其被人忽略,不如遭人憎恨。」
為什麼會說出這句話呢。
「因為我是多余的存在啊。」
喬一驚地看向周雪,看透了喬心中所想的女子笑得飄忽虛幻︰「我從未和你說過呢,對母親來說,我只是她作為王妃必須要生子的義務,對父親來說,我只是他可有可無的小孩,對亦文、亦雅來說,我是他們避之不及的惡姐,而對二夫人說,我是不能存在的不小心看到了她的秘密的人吧。」
「……秘密?」
「啊,」飄忽的眼神猛地清明起來,周雪手肘壓在膝上支腮笑道︰「大戶人家中都會有一些不想被別人知道的齷齪的事情呢,南陽郡王府中又怎麼可以例外。只是孤獨的人都會做的事而已,她卻像犯了天大的過錯一樣尋死覓活的,真是好笑呢。」不好笑的是她漸漸的偏執。
「哦。」喬已經不是小孩子,自然知道周雪說的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