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海咒情 第1頁

第一章

北國

一年有一半以上的時間被冰雪復蓋。

這雪一下,便似乎沒完沒了,千里冰封、萬里冰結,整個北國像穿上一件厚重的銀裝似的。

呼號的風一遇上空中翻飛的雪,便形成洶涌的白狂風,壯麗卻凶險無比。

在這麼淒寒的天氣里,有一條不甘心的生命,即將遠離。

耶律榮環視將他重重包圍的黑色扇形軍隊,眼里閃著冷光,直到現在,他仍維持著倨傲的神態,對于起兵造反之事沒有絲毫後悔之意。

北國皇帝耶律敬自白龍駒上翻身下來,神態威嚴,一向如炬的眼中流露悲傷,望著他的哥哥,聲音無限感慨。

「當初,我曾經當著群臣的面要把皇位讓給你,你拒不接受,現在又起兵告反,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耶律榮的眼對上他的,兩雙如出一轍的藍色湛亮眸光相遇,引起他唇角一個不甘心的微扯。

「哼,當初我的勢力遠不及你,在群臣一心推舉你的情況下,我若真即皇位,也將不得人心;這些年來,我苦心經營、招兵買馬,終于到今天與你勢均力敵的情況,可惜時不我予……」

他湛亮的眼轉而望向耶律敬的小兒子——年僅十五歲,卻擁有驚人的軍事才華,智勇兼備,文武雙全的耶律熙。

看著年紀輕輕,卻能泰然自若統領千軍萬馬的他,耶律榮心情復雜不已。

他身著鐵灰色鎧甲,端正地坐在他的雪龍駒上,十五歲的藍色眼楮,散發出讓人不敢逼視的光芒,不張揚卻自顯貴,天生一副帝王的相貌。

他的目光總是望向遠方,那不屬于北國的其他土地;對于難以馴服的野馬,他總是表現出特別的耐心與信心,大膽積極卻不冒失,跟他脾氣暴躁、整日與酒為伍的哥哥耶律直大相徑庭。

他一直都知道耶律熙會是個很有作為的人,因為愛惜他的天分,他曾花費很多時間去教導他,只是沒想到有一天在戰場上,他會成了自己最致命的敵人。

最關鍵的一役,若不是耶律熙提早識破他的詭計,他早已經成功的將耶律敬的大軍圍困在山壑間;而耶律熙洞悉軍事地形以及那作戰謀略的能力,卻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如果早知道自己教導的會是這樣一個可怕的敵人,他就應該用計把他給殺了,但現在一切都為時已晚……

「耶律敬,你贏了!但是,不是因為你的能力比我好、軍隊比我強壯,而是因為你有耶律熙這樣一個聰明的孩子;若沒有他,你今天不會還穩坐在你的白龍駒上,你的神竿和神帳不會還是屬于你的——」

「耶律榮!」耶律敬為他至今仍絲毫無悔的態度感到憤怒與心酸,「哥哥,兄弟間為何要如此呢?」他悲切地問。

「為何要如此?俗話說︰‘千日做官,為了吃穿’。有了吃穿之後,人就會滿足嗎?不會!他會懷抱著更大的夢想,往更高的位置上攀,而皇位就是一個至高點,我連做夢都在想著它;你我雖是兄弟,可皇位只有一個,為了那個位置,弒親生父母的事都有人敢做,更何況你我只是兄弟!」

听完他慷慨激昂的陳詞,耶律敬眼中的悲傷瞬間收起。

「你這麼說,就表示你一點都不後悔,那麼我殺你,就不會有太多愧疚了。」他轉頭對耶律熙說,「熙兒,我曾經對你說過,他既是你的第二個父親,也是你的老師,更是你將來的左右手,但是現在他背叛你對他的尊敬,將箭矢射向你,你要如何做呢?」

「殺了他。」耶律熙簡單的回答,冷靜的眉目間沒有一絲遲疑。

「哈哈哈!」耶律榮狂笑了起來,眼底滿是贊賞。「我果然沒有看錯人,熙兒你真是天生的帝王,該殘忍時眉毛都不皺一下。來,取走我的性命吧!」

耶律熙用眼神取得父親的同意,驅馬向前,抽出腰刀。

耶律榮眼底閃著瀕臨死亡的亢奮,癲狂地朝天空吶喊︰

「耶律敬!我輸了,哈哈哈,我輸了,可是別以為你能就此安穩地坐在你的皇位上,我對著神竿發誓,永遠地詛咒你,你將後繼無人;而你,熙兒,你親手殺死對你有教養之恩的伯父,你也要為此付出代價,你將永遠無法擁有你所愛的人,因為當你愛上她時,我就會回來取走她的性命——」

耶律熙高舉腰刀利落揮下,將他身首分離,結束了他可怕的詛咒。

耶律榮的頭顱戲劇性地飛起,血液在半空中凝結成冰,又被風卷上半空,在耶律熙的頭頂旋轉,像是一道即將附身的血咒。

耶律敬和她的皇後述律真在一旁觀看著,心底同時升起一股不祥的陰影!只有太子耶律直懶懶地呻了一聲,模索著他的腰部,抽出酒瓶,狠狠地喝了幾大口。

=====

七年後——

太子行宮,耶律熙一身戎裝,滿身雪片,不顧一切地沖進來,撲向床邊,扶起那已奄奄一息的女子。

「玄玉、玄玉你怎麼了?」

玄玉吐出一口微弱卻心滿意足的氣息。

到底他是為了她趕回來了,放下戰事緊迫的北境,為她回來了;冒著風雪,只為她一人,她應該含笑九泉?

好一個白頭到老,但她甚至等不到來年的春天啊!她心中一慟,淚水潸潸地流下。

那是一個美麗的夢,在她腦海里編織過千萬遍,如今夢要碎了……她孱弱的身體,甚至沒有辦法伸手抹去臉上的淚,只能任心愛之人的輪廓,逐漸變得模糊。

是誰阻斷她的美夢?她不信自己真是紅顏命薄,難道真是應了那可怕的詛咒,耶律所愛之人都會死去?

腦海里閃過一張張東宮嬪妃的臉,心中不禁又怨又妒。如果她真必須走,也要帶著他的愛情一起走!

「太子……」原本無力的身體忽然有了說話的力氣,「您對我的寵愛,我都還來不及報答,我就要走了,這樣的我,在陰間是永遠不會甘心的……」

「玄玉,你別胡說,你不會死的!」

「太子,我本來也相信我不會死,可是東宮里其他嬪妃卻堅信我會死,說我是應了詛咒,連看都不敢來看我了……」

「你說什麼?」耶律熙的臉部逐漸扭曲,厲眸迅速回掃站在床側的眾嬪妃。

「我會死,不是命定的。記得嗎?我們曾去神廟祭祀,簽上說我富貴長命!如今我才十八歲,卻忽染絕癥,無法醫治,這不是詛咒是什麼?」

耶律熙臉色陡變,恍惚地又想起那可怕的詛咒。

「太子,這屋子真的被詛咒了,我最近每晚入睡前總會見到一個體格魁梧的中年人,提著他的頭朝我大步走來,把他的頭附在我耳邊對我說︰‘你必須跟我走,因為你是耶律熙心愛的女人。’我每每驚醒之後,就更加衰弱……」

此時太子妃蕭雁正捧著熱水進來,一听這話,嚇得臉色灰白,銅盆捧不穩地摔在地上。

玄玉暗暗冷笑,繼續她垂死前的謊言。

「太子,我看那詛咒是真的了……我死無怨言,這反而證明我的確是您心愛之人,我很高興。只是太子,您所承受的悲傷讓我心疼,所以,答應我,我是最後一個讓您悲傷的人,您再不要愛人,再不要對人付出您的真心了……一旦您付出真心,您所愛之人就會離您遠去,您答應我啊……我是最後一個,答應我……」她用僅存的力氣緊緊抓住耶律熙的手,目光渴求地瞅著他。

「玄玉……」他萬分悲傷地看著她,身體因啜泣而抖動。「別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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