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海咒情 第9頁

耶律熙不禁莞爾,這個純樸得有如農夫般的皇帝,倒也是十分少見。

「那麼,天玉公主,宴席上見。」他丟給她一個特別的眼神。

「等、等一下!」天玉情急地大喊。她的鞋啊!少了一只鞋她怎麼去赴宴呢?

但一當她瞥見皇後丟過來的嚴厲眼神時,登時便把要說的話全給咽了回去。

「怎麼了?」耶律熙揚起英氣十足的濃眉問。

「天玉!」皇後充滿警告的語氣讓她無力地垂下頭。

「沒……沒什麼。」她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見的聲音道。

第四章

牡丹島位于牡丹湖上,顧名思義,島上以遍植牡丹聞名。

南國國宴以及家宴常于此島上舉行,今日為迎接貴賓,還特地在湖上灑了各色牡丹點綴;湖上有裝飾華麗的樓船,船上有著白紗吹簫的宮女,以及隨音樂翩翩起舞的舞女,歌舞升平,一派綺艷的神仙景象。

宴席上,文武大臣在左,王室貴族在右,前景是碧波蕩漾的牡丹湖,背後是各色牡丹裝飾的造型花圈,春風襲來,搖曳生姿,散出撩人的芳香。

但比牡丹花更為美艷、姿態更為撩撥人心的,是公主們鮮艷的衣裙,以及如柳絮般輕搖的行走姿態。

全部就位之後,又奏了一次迎賓曲,這次是由絲竹班子吹奏,輕盈悅耳,就像她們身上飄拂的紗裙般,予人春天清爽的感覺。

一曲奏畢,皇後簡短地念了一段歡迎詞,宣布宴會開始。

「待會兒由我國七位公主分別獻上她們精心安排的才藝……」

相對于皇後的殷勤,皇帝顯得十分心不在焉,他盯著一個方向出神,臉上的表情仿佛與正在進行的宴會毫無關系,突然,他想到什麼似的,目光往宴席中梭巡著。

「天玉呢?怎麼沒有看見她?」

這時,才見到遠遠的,天玉自己撐著一艘船,十分狼狽地往島的方向劃來,船身後,她滑過的水痕歪七扭八,對比于她臉上極度認真的表情,顯得十分滑稽可笑。

席下一片竊笑聲,每個人臉上皆是看戲的表情。

皇帝有些發怒,「怎麼沒人載她過來嗎?」

皇後轉過臉去,用大袖扇風,佯裝沒有听到。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船靠岸,天玉提著裙擺,一只繡鞋綁在腰際的帶上,兩只天足踩上牡丹島,表情像闖入禁地的孩童一般,無辜困窘又有些慌張。

皇帝心中不忍,憤慨地問︰「皇後,你就這麼對待朕的女兒?讓她在外賓面前丟臉?她再怎麼說也是一個公主,她出丑不也等于我國出丑嗎?」

縱使心里氣怒,皇帝說話仍是維持和緩的節奏,這源自于他對曾經同甘共苦、甚至幾番死里逃生的皇後的尊重。

但是皇後心中早已被權力的美妙滋味填滿,再也記不起那些過往的苦日子了,甚至因為丈夫的不斷緬懷而鄙視他。

「您說的對。」皇後冷冷的回答︰「她是‘您的女兒’,不是臣妾的女兒,臣妾一個人只有一雙手,照顧七個女兒已經心力交瘁,所以您不能再怪臣妾沒有照顧好天玉,至于出丑……」她頓了頓,嫌惡地看著在一片綺麗中,像株多余的雜草,與這華麗的一切格格不入的天玉,埋怨道︰「是臣妾故意要讓她出丑的嗎?明明知道她並非長于宮廷、不熟悉宮廷禮教,所以臣妾才不讓她來參加;可您卻認為臣妾有偏私,非得讓她出席不可,如今這丑,究竟是誰給找來的呢?」

耶律熙一字不漏地听著兩人刻意壓低聲調的對話,不動聲色地喝了一口酒,雙眼注視著前方正為找不到位置而神色越來越尷尬的天玉。

皇帝微嘆︰「事在人為,有心與無心罷了!」

「皇上這是在埋怨臣妾?」

「不,皇後為朕操勞國事,朕感激都來不及了,只是‘有量者恆為有福之人’,望皇後謹記這一點。」

此時,台下傳來一陣哄笑聲,原來是在文武大臣席間,發生了這麼一段對話︰

「我……可以坐這兒嗎?」天玉為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位置而感到欣喜。

「公主,這是文武大臣的座位,按例,您不能坐這兒。」

「可……眼下就只剩這麼一個位置了,難道不能破例嗎?」

「公主想要破例當然可以,但是身為臣子卻不能輸矩;公主若硬要坐這兒,那我們這班文武大臣只好全數往後挪,坐到牡丹湖上去了。」

皇後閉了閉眼,極力壓抑因天玉所引起的羞辱情緒。

「皇後,你連個位置也不肯給她嗎?」皇帝語氣很重,听得出背後隱藏的深意。

「皇上這麼說,臣妾真是百口莫辯。這牡丹島上向是我們皇室成員舉行私宴的地方,公主們的座位是特地以上好的玉石砌成的,後面裝飾以各色牡丹,一共是七個位置,建成之後,我們一家人在這里度過了無數個美好的佳節,在這之前,根本不知道您還有一個女兒,而且一藏還藏了十五年;臣妾要是早知道,當初這座椅就是八個,也不會讓天玉無位可坐了。」

皇帝注視著前方,為天玉困窘的表情感到椎心的痛。

她被大臣們譏笑之後,落寞地回到皇族們的位置。

「天玉公主,您的位置應該在前方。」

她想在後面的王室成員邊找一個位置,其中一位較年長的人好心地提醒她往前方找。

天玉往前走去,一臉無措,看著一張張背後飾以牡丹花的坐椅,坐在椅上的公主個個天生麗質、儀態優雅且高貴,就更凸顯她樸實得近乎笨拙的一面。

她看了看,實在是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只好往椅子後面,侍女站立的位置走去。

「皇後,朕再說一遍,‘有量者恆為有福之人’,這些花椅不是一次制了七個,而是你每產下一女,便令工匠制成,既然是逐次增加,也就沒有理由不為天玉再制一把!」

皇後表情訕訕的。「既然皇上都說了,我再命人火速為天玉趕制一把便是。」

天玉孤立無援的表情恰恰是皇帝目前心情的寫照,他為自己身為皇帝,卻無能給天玉一個名副其實的身份感到悲哀;也為七位公主同樣是他親生的女兒,卻擁有與她母親如出一轍的狹窄心胸感到無比慨嘆。

七個女兒,如花般高貴,卻沒有花一樣的品行高潔,與之相比,常以小草自居的天玉實在可愛得多。

可恨的是,七位公主的侍女也全都狗仗人勢,一路將天玉排擠到最後面,七公主的侍女身後去。

「我說八公主啊。」像是嫌她出的丑還不夠似的,七公主的侍女故意提高聲量道︰「您又不是侍女,怎麼站到侍女這一排來了,您這樣不是逼得我們這些下人得往湖里跳嗎?」

語畢,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只有七公主天羽,她端起酒杯假裝飲酒,巧妙地掩住自己同樣輕蔑的笑意。

天玉被笑得無地自容,只好搔搔頭跟著傻笑。

皇帝終于按捺不住地拍桌站起。

「太不像話了!你們真的認為這很好笑嗎?」

席下立刻鴉雀無聲,眾人面面相覷。

天玉低頭絞手,她以為皇帝的震怒是針對她,急得一顆淚委屈地懸在眼眶。

七公主依然儀態優雅地啜著酒,一臉的無關緊要。

席上,耶律熙飲酒的目光掠過杯沿,不著痕跡地觀察天羽的表情。

「天玉——」皇帝在座前大喊。

「啊?父……父皇?」她以為自己肯定是要被驅逐回去了。

「你上來,與父皇同座!」

席下頓時嘩然,七公主優閑的表情瞬間憂凝,陰沉沉的,露出旁人難以察覺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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