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極而泣,朝空氣呼喊︰「多爾博,多爾博你在哪里?」
「媛兒,你在哪里?」
兩道聲音,在森林里深情的激蕩。
「多爾博,多爾博……」她在原地打轉,焦急地在樹林中尋找。
狼群已經悄悄來到她身後,為首的一只,蟄伏地壓低身體、指爪按地、目露凶光、臀部翹起,悶吼一聲,往目標物準確無誤地撲去——
驚心動魄的尖叫,震動了整個森林。
她的裙擺被野狼撕去一大截,白皙的小腿被狼爪抓出幾道傷痕,其後幾只野狼見獵物倒地,發狂地搶上前。
「多爾博……」
她絕望地抵擋呼喊,她以為再也不可能了,但是奇跡似的,多爾博還是在千鈞一發時出現。
他一手控馬,一手揮舞著長槍,直刺撲在宋慈媛身上的那只野狼,並示威似地將它高高舉起,再狠狠拋出。
野狼的四肢在空中亂抓,落地時發出難听的哀鳴,其余幾只見狀,紛紛朝新的目標攻來。
多爾博從容應付,才一會兒工夫,倒地不起的狼便又多了幾只,其他的則在幾尺外壓低身體,憤怒低鳴,卻不敢再往前。
「媛兒,快過來!」
他焦急地喊,策馬掉頭將朱慈媛拉上馬,沖出重圍。
她摟緊他的腰,再一次,她又回到熟悉的懷抱了。
觸著他的體溫,嗅著他的氣息,恍若隔世。
多爾博緊緊地擁住她,「幸好我早一步到達,否則……」
「對不起。」她仰臉,眼中盈滿驚慌傀疚的淚,「我再也不會逃走了。」
多爾博原本低柔的光芒猛地收束,掐住她的肩膀,眼中冒著火花,火花里卻摻雜著莫名的痛苦,既憤怒又哀傷。
「你又逃走?你就那麼不願意跟我,你……唔……」
「多爾博?」
朱慈媛只見他神色怪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臉色如紙般蒼白,握著她肩膀的手垂軟,緊抓著胸口,嘴角微微抽搐,在她還沒有意識到是怎麼一回事時,他已突地墜下馬。
「多爾博!」
馬匹受驚,不安地揚起前蹄,她驚險地控住,隨即躍下馬,飛奔至多爾博身邊。
一看,她整個心都涼了。
微弱的月光,照出他胸前觸目驚心的一灘血紅,紅色帶黑的血,還在不斷涌出。
她大驚,失措地扶起他。
「多爾博,你受傷了?」
「唔……」他痛苦地咬牙低咒︰「可惡的劉宗敏,詐死射了我一箭。」
箭傷就在舊傷附近,她心都快碎了。
「你撐住,我扶你回去療傷。」
「嬡兒,你……你不許……」
多爾博努力扯動蒼白的唇,揪住她的前襟,讓她望向自己逐漸渙散的眼,一陣劇痛襲來,他昏厥過去。
朱慈媛見狀,倉皇哭喊︰「多爾博!」
狼嚎忽又響起,如喪鐘齊鳴。
「你不能死!」她奮力以嬌小的身軀馱起他上馬背,策馬回奔。
「你不能死!」她哭喊著,緊抱住逐漸失溫的身體,心中的惶恐不斷擴增。
「你不要死!我帶你回去治傷,你不會有事的……」
第八章
跋來采望的將領,表情各異。
有的不安地搓手,有的憂急地皺眉,有的不發一語、神色凝重,有的則是一臉嚴肅地背著雙手在營帳里踱步,就連少有表情的榮太嬤嬤,此時也是眉頭緊鎖。
隨營軍醫不時露出絕望的神情,大伙兒心里都有底,情況已是十分的危急。
朱慈嬡被押在一旁,等候發落。
軍營里,多的是比多爾博長一輩以及蒙古的王公貴族們,他們意見分歧。
有的主張繼續往潼關邁進,有的則認為應當先駐守原地,靜待多爾博的傷勢復元,有的則以為多爾博的傷勢過重,應當立刻送回京城治療。
但是路途遙遠,萬一中間有個什麼閃失,誰來負責呢?提到這點,大家就靜默不語,誰也不敢擔當。
多爾博的身分畢竟不同,他的阿瑪是當朝攝政王,多爾博又是他極力培植的接班人,就沖著這點,誰也不敢大意。
分歧的意見,卻在處置朱慈媛時,達成共識。她是紅顏禍水,不應該留在多爾博身邊,必須立刻拖出去絞死。
兩個將領按住她,就要把她推出帳。
她掙扎著喊︰「我願意死.可是先讓我留在這兒照顧多爾博,萬一他不幸,我願意陪葬。」
她的淚水,沒有人同情。
一名被胡須佔掉一半臉的將頜,怒瞠著眼,惡狠狠地指著她唾罵︰
「你這狐媚子,還想狡詞拖延,把你留在貝勒爺身邊,原本不死也給你害死,你先上黃泉路候著,要是貝勒爺僥幸不死,那咱們便當是你舍了命換來的;萬一不幸,你畢竟是他喜歡的女人,路上也好相伴。拖出去!」
一場浩劫就要來臨,她毫無辦法地被推出去。
「慢著……」
他氣若游絲,像是拼盡所有力量才發出的,多爾博臉色蒼白,目光卻依舊湛然。仔細一看,昔日深藏的一點溫情不再,全都給怨恨取代。他掙扎著起身,再一次把九死一生的她救回。
再次救她,是因愛全轉成了恨,到頭來,怎麼為她,她都要走,所以他要折磨她。
他一手顫抖地指著她,「給她穿上戰俘的衣服,戴上手銬腳鐐,讓她不停的工作……」
說完,他臉頰抽搐,冒出一大口血,痛苦地倒下。
微弱的聲音,眾人卻听得清楚。
她不敢相信,猶自淒楚地喊︰「多爾博,多爾博!」
他听不見了,也不想再听,他的心已經死了。
####################################
金枝玉葉的朱慈嬡,拉弓射箭、揮鞭抽人是會的,但柴米油鹽、挑磚砍柴這些事,在宮廷里哪需要朱慈媛去做,使個眼色,太監一堆,侍女也一堆,忙前忙後的,深恐她不快。
如今,是不同了。
一旦披上戰俘的衣服,哪管你前身是天皇貴冑,都得依著自己本分.做該做的事。
主管女戰俘的,也是個女的,不知是受人指使,還是天生看她不順眼,對她特別挑剔,動不動就伸掌揮來。
原本就討厭她的,見她失勢,恨不能再踹上一腳,讓她萬劫不復;以前得躲躲閃閃、在背後竊竊私語的,現在可以光明正大地搬到台面上來,不堪入耳的話紛紛出籠。
「狐媚子,生來害人的。」
「分明就是另一個陳圓圓。」
「真不知她施了什麼妖法在貝勒爺身上,看她端著一副高貴樣,其實是賤骨頭一把,害人精一個。」
「要是貝勒爺死了,她頭一個得陪葬!」——
此語甫落,啪的一聲,天外飛來的巨掌朝那個女人拍去。
是榮太嬤嬤。
那個挨打的女人,撫著臉站在原地,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她疾言厲色地斥責︰「貝勒爺還沒死呢!你竟敢詛咒他?不想活了是嗎?」
女人驚魂未定,一雙眼巴眨巴眨地看著她。
「下次再讓我听見這樣的話,就撕裂你的嘴巴!現在都給我工作去。」
那些女人悻悻然地轉身走了。
朱慈媛潔白的牙齒咬著下唇,默默咀嚼沖著她而來的辱罵。
榮太嬤嬤喝斥那些女人,看起來好像在幫她,實際上對她的態度仍是不冷不熱;她沒有怪罪朱慈媛,但也沒給她好臉色看過。
「榮太嬤嬤。」她抓緊機會問︰「多爾博他好些了嗎?」
她板起臉︰「安分守己一點,不要多問廠
她的確安分守己,甚至誠心誠意地為他祈禱。在雲石庵,即使為她的母後,她都沒這麼虔誠過。
但是這誠心懺悔的姿態,他看不見。因為她離他好遠好遠,戰俘沒有營帳可睡,勉強搭起簡陋的棚子,刮風下雨全跑不掉,是在整個軍營的最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