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人群中有一個人,听著喜樂聲,卻摧肝斷腸。
那人即是朱慈嬡。
沒有人注意到她悲切的目光,咬牙忍住痛苦的神情。
人群中起了一陣騷動,瞬間的推擠形成一道小波浪,嬌弱的她很快被擠出人群,跟踞地跌至貼滿告示的牆壁邊,抬眼,不覺鼻酸。
朝廷安撫人心的告示貼滿牆壁,輕瑤薄役、減免賦餉,為鞏固政權,各項攏絡民心的措施紛紛出籠,其中有一張,正是尋找昭仁公主駙馬的告示。
有一天,她也會乘著紅色大轎自午門出來,嫁給一個始終令她厭惡的男人。
駙馬,她是見過的。身型瘦削,看來沒什麼骨氣的一個人。有一回,在保和殿的宴會上,兩雙眼對上了,他竟嚇得連酒杯都捧不穩,這樣一個怯懦的人,如何能當她的丈夫?
她自己心底早有人選;要有果敢的眼、警敏的性格、強健的手臂、有力的雙腳,要能馴服她,讓她心甘情願屈服。
這個人,不正是多爾博嗎?
朱慈媛眼神驟暗。記得也是這樣一個細雪紛飛的日子,他威武深沉地出現在自己面前,用倨傲、深具爆發力的眼神征服了她。那時的自己,驕奢尊貴,身分不同凡響,總覺日子平凡到貧乏,無聊至極。
他的出現,像一道光芒,猛然射人她的生活中,帶給她前所未有的激蕩,卻不知道原來那便是喜歡。
後來為什麼會針鋒相對?
仔細回想,原來一開始是她笨拙地想要讓他屈服,後來落在他手里,他也企圖以威嚴征服她,到頭來。,兩敗俱傷。
隨著新郎倌的接近,人群間推擠的波浪更為急遽,人人瘋狂、幾近著迷地望著黑色駿馬上豐神俊朗、儀表出眾的多爾博。
他依舊英俊得讓人心痛,雪白的將袍披著紅色喜帶,渾然天成的懾人氣勢,讓人不敢直接目視。
他傲然注視前方,無視于因他而起的騷動,旁若無人地婆則緩緩行進。
突伏,一個念頭牽動,他轉頭望向卑微的一角,那兒亭亭站立著他朝思暮想的人兒。
兩雙眼楮互鎖,周遭喧攘的人聲仿佛消了音般,深深地注視著彼此,不無遺憾地對視。
她心底震顫、血液凝結,不確定他是否真的看到自己,或者只是一個不經意的凝視?她神色一凜,忽然覺得憤怒異常,為什麼他一直要她屈服,卻從來不說喜歡她?
今天的局面不是她的錯,不是她的錯……是他造成的!
哀傷的眼神驟斂,她驕傲地緊抿嘴唇,死不認錯!
人群簇擁著他向前行進,他若有所思地再看——眼,終于轉過身去。
見他轉過身去,朱慈媛但覺渾身力氣被瞬間抽干。這一轉身,將是永永遠遠的分離。她握住拳頭,抵住自己蒼白的唇,淚水泛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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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石庵早不是舊日光景。
戰爭一來,流民四竄,能搶能搬的,全都給帶走了。
雲松師太早巳不知去向,人海茫茫,生死未知。
誰還記得她?那個威風八面,策馬直穿午門的昭仁公主。
呼風喚雨的日子一去不復返,連終身大事都身不由己。
臂音聖像經過修整,昔日風貌已恢復,她曾對著她抱怨父皇挑選的駙馬不合她的心意。
她還記得雲松師太那時在一旁殷切地勸告——
要知福惜福,放段,憐取眼前人。
像一記沉重的缽響,敲人心中,當時根本不在意的話,現在卻有深刻的領悟。
她是否一直被無謂的自尊蒙蔽心智?她是否應該把握什麼而沒有把握?
雲松師太曾沉痛地直指她太過驕縱,眼高于頂,什麼都不放在眼里;然而她卻不以為意地揚眉。在那樣的環境下長成,受盡百般寵愛,不驕縱,行嗎?
放段?她笑,淒涼的笑了。為什麼放段的人不是多爾博?
她奔跑上山,直朝熟悉的地方而去。她曾在這兒射了他一箭,他面不改色、從容不迫的氣度,直震她內心深處,原以為不會再見到他的,誰知道他沒死,卻在她最絕望的時候出現,挽救了她應該結束的生命,注定了後來理不清的感情糾葛。
究竟誰該向誰低頭?她不甘心!
「多爾博!」她對著瀑布怒喊︰「我恨你!你為什麼從不說喜歡我?你明明喜歡我,明明喜歡我……」
聲音在山間幽咽地飄蕩,未了,變成低低的回音。
她無助地跪在雪地上,靠近斷崖處,手心緊抓地面的雪,雖覺冰冷卻還是凍結不了奔騰的熱淚。
忽地,清亮的笛音在背後響起,她愕然回望,竟是多爾博!他身上的彩帶已經不見。
她狂喜,幾乎就要不顧一切地奔人他懷中,隨即想起,大喜之日,他特地跑來,莫非是要向她炫耀?
她抹去兩行淚,倔強地站了起來,眼里嘴里滿含譏誚。
「如果你是來向我炫耀的,那就不必了,我根本不會因此而感到難過。」
多爾博定定地望向她,清楚地看見她睫毛下的淚,胃部一陣緊縮,但仍不急不徐地反譏︰「是嗎?那麼你眼角那兩滴淚是怎麼回事?」
她難堪地咬唇,困窘地低下頭,一眼瞥見他手上把玩的綠笛,眼底倏地燃起憤怒的火焰。就是他當初把綠笛偷走,連帶地也把她心中一部分的東西也偷走。她驕悍地向前,不由分說地奪回綠笛。
「還給我,那是我的東西!」
多爾博只愣了一下,隨即反射性地扣住她的手,將它舉到自己眼前,那力道輕而易舉地讓她臉色刷白,「你這個無賴。」她大聲咒罵著︰「又想用暴力嗎?除了施暴你還會什麼?你對我從來都不溫柔,從來都不溫柔……」她語氣逐漸瘠啞,最後竟控制不住,委屈地哭了起來。「你根本就是個自私自利、妄自尊大、驕傲得不可理喻的人廠
「媛兒。」他松開手,有點不知所措,最後嘆息了聲,沉默地抱住她,心緒翻騰不已。
她的頭被按人他碩實的胸瞠,小腦袋被他的大手包覆著。
她還不甘心,還要控訴。
「我可不是為了你哭,你不要以為你娶別人我就會很傷心,反正被你娶到的也沒有好日子過。整天只會板著一張臉,再不然就是拿鞭子抽人,你是個粗暴的丈夫,沒有人會喜歡你的…
「是嗎?」他的聲音來自她頭頂,那是好氣又好笑的口吻。
她並不知道,他的眼光正溫柔地凝視她。
「可是我剛剛明明听見有人在罵我;有人心底在笑我,在恨我不喜歡她,追根究柢,原來是她喜歡我!」’
她氣憤地抬頭,暈紅著雙頰辯解︰」你胡說!我哪有喜歡你?我只是……」
「媛兒」他嗓音低柔地打斷她,「我們還要斗下去嗎?」
她揚眼,看見多爾博用她從未見過的深情眼光注視著她。
她心底一熱,淚更洶涌,驕做地承認。
「我是喜歡你!那又怎麼樣?我不妨老實告訴你,我從什麼時候就開始喜歡你,就是從你擋在我面前開始;後來我以為你死了,還曾經很失落過,誰知道你沒死,還變成了滿人來折磨我。你知不知道?滿人是我大明的宿敵,我就是再喜歡也得恨你,我三番兩次逃跑,就是為了怕自己無法自拔……」
是嗎?是嗎?多爾博听得心花怒放。
「那你之前為什麼都不說?」
「我干嘛要說?」她理直氣壯,「你老是對我用暴力,總是喜怒無常,總是令人捉模不定,看起來好像喜歡我,又好像只想報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