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好熟悉!
柳必應立刻趨上前,仔細看清銅鏡里男女的長相,不禁驚呼。「啊,是春兒!」她移動目光至跪在春兒旁邊的男子,是信順!
「信順變得好瘦……」她喃喃道,忽然有股睹物思人的感傷。信順以前就很瘦了,怎麼現在更瘦了呢?
喜願見柳必應神情黯然,忽覺事情不對勁,連忙關閉銅鏡。
「這工作大概就是這樣了。」她趕緊轉移柳必應的心思。「走走,我再帶你去其他地方逛一逛——」
「我還可以再回來這里當差嗎?」說不定還有機會可以從銅鏡見到以前的故人。
「不可以!」
回答的是另一個人,兩人同時轉過身,望向從內室走出來的男子。
「秦大哥?!」柳必應驚喜,綻放笑顏沖上前。「真的是你!」
雖知秦無淮其實是冥界的司爺,但她一直半信半疑,如今算是眼見為憑。
「淮爺。」喜願有禮地向主子問安,道︰「她說想來看您,我便帶她來了。」
「坐吧,來得正是時候,今兒個好吃的東西可多了。」秦無淮一揮袍,桌上立刻擺滿一堆水果和點心。「今天各廟供的點心還不錯,來,嘗嘗。」
當家主子熱情招呼兩人坐下,柳必應只覺新奇極了,方才小小低落的心緒便被暫時放下。這幽冥府里果然是好吃好玩的東西很多,連差事都這麼有趣。
「為什麼我不可以再回來這里?」柳必應挑了自己愛吃的桃子,問道。
秦無淮含笑看著她吃水果的模樣,眼底有著無限疼惜。
「原因有三,第一你心太軟、太有同情心,不可以。第二,你現在在幽冥府是未報到無身分的幽魂,不可以。第三,其實你還沒有真正死亡,所以不可以。」
咳!柳必應和喜願同時被噎到。
「沒死?!」兩人同時驚呼。
那麼她的魂為什麼會在這里?
「隱那家伙堅持護住你的肉身,也堅持要將你的魂先私藏起來。」秦無淮說道。
「這到底怎麼回事?我不明白。」
「隱太害怕你再受到傷害,這是他保護你的方式。」他比較擔心的是,為了救她,仲孫隱已經破戒越權做了他不該做的事。
目前閻帥大人出游去了,暫時不在幽冥府內,但紙能不能包得住火,誰都沒有把握,現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那我的肉身現在在哪里?」
「你想看嗎?」
她用力點頭。
「看了可別哭。」他先強調。他最怕看到她哭了。
她再用力點頭。
「保證不哭。」
★★★
「已經七七四十九天了。」
「還是沒有醒來的跡象?」
表情凝重地看著躺在床上昏迷的人兒,兩個滿面胡渣的男人同時陷入可怕的沉默。
是哥哥嗎?為何看起來如此憔悴?
「那天,信順那小子背著她回來時,她全身傷痕累累,幾乎已經斷氣了。」不眠不休的照料讓柳濟世的聲音既乾又啞,已不見往日的強勢傲慢。
因為擔心再遭報復,當天,他帶著妹妹殘破的病體連夜離開興安城,找到這小村落暫時落腳。如今,rou體的傷口已經愈合,但,為何她就是無法醒來?
「所有能試的方法我都試過了,都沒有用——」
多諷刺啊!虧他還是個名醫,到頭來卻連自己的妹妹都救不了。
桌上堆疊著滿滿的醫書,是他束手無策下僅存的希望,只要能讓他發現一點眉目都好。
「瞧瞧我們做了什麼?怎能讓她遭遇這種事?」
柳懸壺在床邊坐下,痛心地看著原本擁有粉女敕雙頰的妹妹變得枯槁乾瘦,宛若是個活死人,他執起她骨瘦如柴的手,悉心診脈,眉頭深鎖。
一接到二弟通知,原本在崑侖山上尋藥的他便快馬加鞭、風塵僕僕地趕回來。
他……還能為她做什麼呢?究竟有什麼辦法能讓她醒過來?
第8章(2)
「妹妹是被人害死的!」
柳濟世握著拳,忿忿咬牙,聲嗓中有自責、有懊悔,更多的是心痛。
自小,他們就想對這唯一的妹妹好,但礙于年齡與身分,他們始終與她保持著一種莫名的疏離。或許是因為庶出的自卑吧,當必應越是想親近他們,越是對他們展露純真無瑕的笑容時,就越令他們自慚形穢。
想對她好,卻不知如何應對,最後,只能以自己認為對的方式,表達對她的手足之情。
難道他們真的做錯了嗎?
「現在說這些都沒用,是我們害了她!」
柳懸壺內心的自責不會少于柳濟世。
妹妹從小體弱多病,算命的曾斷言她活不過二十,母親和父親過世前,亦再三囑咐他們必須好好照顧她。這些年,二弟拚命賺錢、鑽研醫術,為的是她,而他長年在外奔波尋藥,一發現珍貴有用的藥材便立馬請人速遞回家,為的也是她!
如今,他們卻害慘了她……
「必應,你是不是還在生二哥的氣?所以不想再見二哥了?」柳濟世走向床邊,低垂著頭,沉痛地問。
一滴水珠,落在柳必應的臉上。
二哥,你在哭嗎?是在為必應而傷心嗎?
「必應、必應,你這名兒是大哥給你取的,因為你打一出生,不管誰逗你、跟你說話,你必定都會笑著回應……你能……再回應大哥一次嗎?」
柳懸壺緊緊握住柳必應的手,聲音好輕好柔。
「該怎麼做你才能醒來?如果可以,哥哥們願意折自己的壽,只願換你健康無憂地活下來——」
★★★
保證不哭?才怪!
柳必應哭得唏哩嘩啦,搞得「感應司」都要淹大水了。
她從來沒見過大哥和二哥這麼傷心無助的模樣。
印象之中,哥哥們不曾對她笑過,也不曾對她表示過關愛,每次她笑著想親近哥哥時,卻是被推得更遠,令年幼的她不得不懷疑自己可能不是柳家人。
可原來,哥哥們還是愛她的,他們的冷漠,只是不知如何表達關心而已。
「他們其實不該生在柳家。」
秦無淮抹去銅鏡上的影像,一手按著眉心,一手為淚如雨下的柳必應遞上一條帕子。
「他們的命運是你造成的。」
「為、為什麼這麼說?」她抽噎著。
「你知道當年為什麼你必須離開這里,被迫投胎轉世?」
柳必應搖頭。她只知道好像是因為她心太軟,做錯了事,所以被閻帥處罰。
「當年,你是跟在我身邊做事的當差小吏,因為天天坐在這里听取那些信徒的願望,听著听著,就開始濫用你過多的同情。」
「同情不是好事嗎?怎還嫌多?」柳必應以帕子抹去眼淚,還擤了鼻水。
「因為你開始欺上瞞下,藏起一些不會被核準的求願,然後自己偷偷批過,讓對方願望成真。」秦無淮說道,話里沒有責怪,只是後悔當年保不了她。「若是只有一、兩件案倒還好,沒想到你越做越多,最後終于出了亂子,導致陽間命運秩序大亂,最後還是被我們發現了。」
就像柳老爺當年私通丫鬟,是不該生有子嗣的,但那丫鬟天天到閻君廟哭著祈求,希望能為柳老爺懷上孩子,結果沒想到她竟然也讓丫鬟願望成真,結果因此改變了柳夫人的命運,間接造成她的早逝。
這也是閻帥選擇讓她去投胎做柳夫人女兒的原因,因為那是柳夫人原本應得的。
「你的哥哥們原本該投胎去別的人家。」
「原來是我欠他們的……」
「也不盡然,因為在五百年前,他們曾經是你的弟妹,你為照顧他們自己卻病死了。」秦無淮說道,前世今生、因果宿命,沒有絕對。「如今,他們造了屬于自己新的業障,這是他們自己必須去面對、修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