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海的彼端
清康熙十五年(公元一六七六年)夏琉球國海島飄徉,烈日當空。
流浪在大海深洋的狂猛勁風,搶在遂漸駛近的巨大桅帆之前,直掠而入琉球的那霸港灣,卷起陣陣浪花拍岸。
頂著強風迎對廣闊海面的,除了琉球國特地為迎接中國使者所建的「迎恩亭」里那些整裝歡迎的大小闢員之外,便是岸岩上那雙鬼祟的慧黠大眼……「喔——好大的船!」
隨著一聲低呼,「迎恩亭」右側高石岩後露出一張年約十二三歲的嬌稚臉龐,靈動的雙瞳因看見比預期中還壯麗的大船而顯得炯亮有神。
「公主,你的頭別伸那長,會被發現的……」一旁同等年紀的小女孩緊張地拉扯著因好奇而不斷探露出身子的硫球公主——尚夏公主。
「不會的,小召,現在每個人看‘寶船’都來不及了,不會注意到我們的!」小夏兒雖然略縮低身子,可一雙大眼仍緊盯著即將進港的豪華巨船。
今天是中國使節到達的日子,硫球國上上下下為了這隆重的迎接儀式不知忙碌了多少日子,幾乎已經到「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的地步……因為,對每個硫球子民而言,中國是遙遠而崇高的「天朝」,具有神聖不可侵犯的地位——琉球仰賴「天朝」生存,就連歷代新任琉球國王也必須經過「天朝」的冊封才能正名。
所以,盡心款待「天朝」來的使者,成為琉球人當前的「唯一任務」。
而她——當然也不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啊!他們要上岸了,我們再靠近點瞧瞧」小夏兒興高采烈地又站直了身子,編飾珠玉的秀發也被強勁的海風吹得有絲凌亂。
「不行啦!鮑主……噢!」小召往前欲拉住尚夏公主,腳步卻不小心絆個踉蹌,往前撲了一跤。
「噓夏兒輕聲示警,一邊拉住小召,一邊撩高裙擺,準備「匍匐前進」到斜前方可以另外藏身的大石後頭。「根本不會有事,你別緊張兮兮的……」
「公主別再往前了,萬一摔斷脖子,我很難向聖上交代。」
就在尚夏公主預備跨出第一步時,一聲冷凝細致的嗓音突然從兩人身後傳來;夏兒全身僵直了一下,緩緩回過身,一副被逮到的心虛樣,說道︰「予霧姊姊……你怎會在這里?」
「因為你在這里」她淡聲道。
予霧年近及笄,可在那少女青澀的秀容下,卻散發出一股超然凝穩的聰慧氣質;由于她是太學師傅的女兒,自小飽讀詩書,漢學涵養不凡,因此特地被琉球王選來當尚夏公主的「伴讀」,希望藉由好的才情來「燻陶活潑好動的尚夏公主。」
「好姊姊,你瞧那寶船是不是很壯觀呢?」夏兒指著海面轉移話題,一臉賴皮撒嬌,好想予霧一定又是來找她回去念書的。「我們再看一下下,真的一下下就好——」
「聖上正派人到處找你。」予霧不為所動,一雙沉靜翦瞳連看都沒看大船一眼。
「父王找我?」慘了,肯定是知道她翹課貪玩,特地派人抓好回去的。
尚夏公主直起身拍拍衣裙,神情突然變得認真起來。
「決定不看寶船了?」予霧的表情似笑非笑。
「不看了,不看了。」夏兒拉著予霧和小召,連忙往停放馬車的方向奔去,嘴里開始念念有詞。
「公主終于想起來要背書了嗎?」小召偷笑道。
「我慘了,你還笑我。夏兒跳上馬車。「不管了,等一下予霧姊姊一定要幫我……」她賴皮地環抱住罷上馬車的予霧。「你說,我今天要背什給父王听呢?論語好不好?」
予霧拿出白色手絹,輕輕拭去夏兒額上的汗珠,淺笑道︰「只要公主背得出來,什都好。」
這是實在話!
夏兒干笑兩聲,一瞼心虛地說道︰「那就先背比較短的好了。」
馬車朝首里城疾馳而去,十三歲的琉球小鮑主也忙著一路惡補背誦——反正不管父王是基于什原因找好回去,先準備個幾則「子曰」什的準沒錯!
有備無患嘛!
第一章
同年冬天北京城他不敢相信眾人竟然聯合把他「騙」了回來!
無視于整座王府熱鬧的祝賀人群,薩康獨自取酒灌飲,凶惡的表情像是要殺掉所有膽敢上前廢話的人。
「嘿,新郎倌擺出這種臉想嚇誰啊?」一位滿是笑意的俊挺男子首先提著酒上前充當炮灰。
薩康劍眉緊蹙,目光泠冽地狠瞪驀格勒一眼,隨即不發一語地繼續埋首喝酒。
「今天是你大喜之日,不是在打仗耶起碼也笑一下嘛」驀格勒仍然「勇氣十足」地笑道。雖說他和薩康同樣剛滿二十,但薩康看起來就明顯比他深沉嚴肅許多。
「你笑得倒開心,不如新郎這個位子讓給你好了。」薩康二話不說立即起身——他一定是瘋了才會穿著這一身可笑的新郎服,坐在這里任人擺布。
「呃,我怎麼敢當啊!這門婚事可是皇上親口御賜的,你想抗旨我還不敢奉陪呢!」驀格勒連忙將薩康按回原位,安撫道。「其實皇上也是欣賞你年輕有為,又尚未娶妻,才會……」
「年輕有為?尚未娶妻?」薩康挑高雙眉,清冷深邃的黑眸掃向驀格勒,一臉不以為然。「京城里多的是年輕未娶的貝勒阿哥,怎麼皇上誰不好選,偏偏選中在大老遠之外作戰的我?」
「年輕的貝勒阿哥雖然不少,但像你這樣年紀輕輕又立有戰功的,恐怕就不是很多了……」聲音甫落,溫文貴氣瀟灑俊逸的穆王府赫律貝勒隨即出現兩人眼前,並且挑了個正對薩康的位子坐下,以夸張的口吻繼續說道︰「也不想想當初是誰在戰況最吃緊朝廷上下人心惶惶之際,自願受命前往支援,結果屢建戰功,還迫使耿精忠那逆賊投降的?」
三年前,雲南平西王吳三桂起兵作亂,獲得其他藩王響應,迅速佔領八省之地,聲勢浩大,不但各地守將束手無策,八旗軍更是意外地幅員吃緊,不堪作戰……就在康熙皇帝苦思對策的同時,甫滿十八歲的薩康竟以年少狂妄的自信與膽識,表明自願率兵南下——薩康屬納喇氏,家族是滿洲八大貴族之一,先祖自努爾哈赤以來,即世代襲承正黃旗固山額真之職,歷代戰跡十分顯赫。
也許就是基于家族的優良傳統吧!康熙帝在朝里一片不看好聲中,最後竟然批準了薩康的奏請,且破例讓他以正黃旗都統的身分率領由漢人組成的綠旗兵南下平亂結果,薩康的奏請,且破例讓他以正黃旗都統的身分率領由漢人組成的綠旗兵南下平亂。結果,薩康果然以實力證明了他確有征戰家族的優良血統,繼承絕佳的帶兵作戰能力——兩年下來,他不但打敗歸附吳三桂的陝西提督王輔臣,更支援江南用兵,于日前逼迫靖南王耿精忠和平南王尚之信投降……至此,「三藩之亂」只剩吳三桂「一藩」了。
「我說皇上就是太高興,才會特地對你嘉獎賞賜。」驀格勒拍拍薩康的肩補充說道,心里是有些心虛的;事實上,薩康會被賜婚,他或多或少要負點責任。
「嘉獎?特地命我回來,然後塞一個女人給我,這叫嘉獎?」薩康揚聲道,原本冷冽的黑眼更顯悍戾,他現在根本沒有心情娶妻。
「皇上難道忘記還有一個吳三桂沒解決嗎?」
「你別滿腦子都是打仗,偶爾也為自己的終生幸福著想嘛!」赫律貝勒搖著羽扇嘆道,薩康這個人就是太死板了。「吳三桂勢力龐大,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解決的,對吳征戰,皇上早已有了長期對抗的心理準備,他現在是怕你長年在外作戰不小心會誤了婚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