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院里,朱榮仙和一班少年伶人們一個個躲在月洞門旁,朝竹子院內窺視著。
用過早膳之後,雅圖沒有等到朱榮仙的回音,便急匆匆地趕到竹子院來找蓮官,這才發現,原來是蓮官還沒起床。於是,她就坐在竹子院里等著,一直等了快兩個時辰了,蓮官還是沒有醒來。
一個時辰以前,朱榮仙才對她說︰「蓮官通常在唱完幾場大戲之後,都會這樣睡上整整一天,他不會那麼早醒的。」
「沒關係,我在這兒等。」她答。
這一等,就又多等了快一個時辰。
「格格,您喝杯茶吧,當心受涼了。」朱榮仙倒了杯熱茶給她。
雅圖接過熱茶後,才發現自己的雙手異常冰涼。
「太陽快下山了,他也應該要醒了吧?」她垂眸靜靜啜飲著香馥馥的茶水,不可思議蓮官竟然這麼能睡。
「格格,我去把蓮官叫醒好了……」
「不用不用,就讓他睡吧。」
香雪塢的房門忽然打開來,雅圖听見聲音,旋即抬起頭望過去。
蓮官懶洋洋地倚門站著,白綢里衣領口大敞,露出一大片鎖骨,而里衣外頭只隨便罩了件氅衣,看起來就是一副才剛睡醒的模樣,雙眸冷淡迷離,臉上也沒有表情。
雅圖傻傻地注視著他,發現不笑的蓮官看起來很凶。一連幾天,她看到的都是台上的蓮官,而卸下厚重戲衣之後的他特別清瘦俊美,挑高一邊的眉、斜睨她的眼角和微揚的下顎,都帶著一種妖異的魅力,一時間竟讓她覺得很陌生,無法把眼前的蓮官本人和台上的呂布、周瑜想像在一起。
「蓮官,四格格在這兒等你一個下午了,你這會兒醒了嗎?」朱榮仙小心地覷著他的反應。
蓮官冷冷輕瞥她一眼。
「幫我打熱水來。」
他淡然吩咐,轉身回房,沒有搭理。
雅圖楞住了,從來沒有人敢這樣不把她放在眼里。
「格格,您別生氣,蓮官這會兒還沒完全清醒。他沒睡飽就會這樣不理人,沒吃飽也會臭著臉,只要等他清醒了,也吃飽了,就會沒事了。」朱榮仙忙替蓮官解釋。
「師兄,熱水來了。」齡官捧來了一盆熱水送進他房里,隨後秋官沒等吩咐就送來了幾大盤熱食進屋。
雅圖錯愕地呆站著,看來這些師弟們都很清楚蓮官這個師兄的習慣,而她也意識到,此時的蓮官,或許才是他真正的模樣。
「朱班主,關於養下『四喜班』的事由我自己來跟他說吧。」地把手中的茶杯還給朱榮仙,舉步定進香雪塢。
蓮官正在漱洗,漱洗完後就坐到擺滿了吃食的圓桌前大口吃起來。
雅圖吃驚地看著他,他居然可以兩口就解決掉一個咸燒餅,在她走到他對面坐下的短短時間內,他就吃掉了兩個包子。速度快得驚人。
她呆呆地看著他,若不是親眼看見,她不敢相信外表斯文俊美的蓮官吃東西居然會是這樣狼吞虎咽,像不知道餓了幾天幾夜似的。
「你吃得這麼快,會不會肚子疼?」她輕柔地低問。
「從小養成的習慣,改不了。」蓮官眼也沒抬地說道。
雖然蓮官的表情淡然冷漠,看也沒有多看她一眼,但她就已覺得莫名的開心,感覺這才是真正的蓮官在跟她說話。
「從小你家兄弟很多嗎?」她想趁這個機會多多瞭解他。
「乞丐兄弟倒是很多。」蓮官自嘲地冷笑兩聲。「我八歲以前是在乞丐窩里長大的,吃東西如果不搶不快,就只能餓肚子。」
乞丐窩雅圖暗自困惑,對她來說,這是很陌生的名詞,她想像不到乞丐窩是什麼樣子
「那八歲以後你就進『四喜班』了嗎?」她柔聲問。
「『四喜班』也不是說進就能進的,我是拜「四喜班」的一丈青為師,跟他學了八年戲,後來朱班主才肯收我進『四喜班』。」他邊說邊埋頭猛吃。
雅圖忍不住抿唇微笑,她很高興蓮官肯對她說自己的事,看到他吃東西的模樣又覺得極為可愛,明明吃的只是簡單的包子、燒餅和熱粥,他卻好像吃著什麼山珍海味。
「我听大姊說,你十六歲就大紅了,後來听說又倒了嗓。在爆紅的時候突然倒嗓,你那時候一定非常沮喪吧?」她忍不住進一步追問。
蓮官放下喝空的碗,緩緩抬眸看向她。
「你對我的事很有興趣?!」他勾唇一笑。
雅圖的臉頰微微發熱,不自在地低下了頭。
「堂堂慶郡王府四格格坐在這里跟我說話,你不怕傳出什麼流言蜚語嗎?」蓮官雙手交抱,靠回椅背上。
「我若是怕,就不會進來了。」她低著頭把玩著腕上的手鐲。
蓮官凝眸看她,這樣的告白他已經听得要麻木了,但是從雅圖口中說出來卻別具意義。
本來,他打算在養足精神之後,設法找個機會再試探試探她,沒想到她自己先送上門來了。
「四格格在這里等我一下午,不知有何貴干?如果要付酬金,直接付給班主就行,應該用不著非等我起來不可。」
他支著下顎,悠然笑望著她。
又是那種致命的邪美笑容。雅圖發現清醒了,並且吃飽了的蓮官,就會開始釋放他的魅力,雖然這樣的蓮官非常勾魂,會讓人想醉死在他的笑容里,但是,專心與食物奮戰,全心全意殲滅食物的蓮官也讓她覺得特別可愛。
「我是想問你,如果王府想養下『四喜班』,你願不願意?」她深呼息了一下,慢慢地問道。
「養下『四喜班』?」蓮官意外地怔住了。
「是。你平時每月有多少酬金,我會多加三倍給你。以後,荷花院和竹子院就撥給你們住,除了每月的酬金之外,日常的吃穿用度都會另外分配。」雅圖認真地對他說。
蓮官低沉的笑聲漸漸漫揚開來。
「你為什麼要笑?」他的笑聲讓雅圖渾身不自在。
「如此優渥的條件,實在令我受寵若驚。」蓮官撫額輕笑。原本他是希望慢慢拉攏雅圖格格,如果可以牽上皇宮南府這條線,進皇宮獻藝就不是難事,沒想到雅圖格格竟想養下「四喜班」,這對他來說,計劃無疑是直接飛跨一大步,當然讓他「受寵若驚」了。
「所以,你是願意了?!」雅圖的眼中進出明亮的歡采。
「願意是願意……」蓮官傾身趴在桌上,似笑非笑地說。「但有件事我得先說清楚,『四喜班』除了唱戲以外,別的事都不會做,如果養下『四喜班』只是為了供王府的主子們賞玩,只怕我辦不到。」
「當然不是你所想的那樣!慶郡王府乾乾淨淨的,不會做出那種骯髒污穢之事!」雅圖正色駁斥。
「噢,原來是這樣。」他狀似明白地點點頭,但那雙晶透詭黠的眼卻犀利地瞪著她。
雅圖被他看得意亂心慌,心虛地想到了綿怡逼死鈴兒的事。
「蓮官,你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只是在王公貴族的堂會里露臉未免可惜。」她轉開話題,緊張而期盼地望著他。「伶人的青春壽命短暫,在最發光、最輝煌時就要攀上巔峰,將此生的地位站穩,綻放萬丈光華。如能在青史留名,那寫下的一頁傳奇可以流傳一百年、兩百年,或者更久遠、更久遠,這絕對是你可以做得到的。」
蓮官怔愕住,這些始終在他心中蠢動的意念和想法,她居然能夠瞭解,並且替他清清楚楚地說出來。
「把『四喜班』養進府里,也許是我的私心,但我想我可以有辦法幫你。」雅圖繼續說道,清靈甜美的嗓音聲聲敲入他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