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他早料到我會轟走湛家母女?」他知道自己的兒子聰明,但不會連他想狠下辣手的念頭都猜得到吧?
「老爺,我看算了吧……」
「什麼算了!走了一個,還有一個,我就不相信我轟不走姓湛的!」
閻宣之氣沖沖地出門,乘著馬車單獨來到「水月街」的「春不老醬菜鋪」。
一進鋪子里,湛大娘立刻迎上來熱切地招呼著。
「這位老爺要買什麼醬菜?」
閻宣之四處打量了一下,雖然賣的是便宜的醬菜,不過店鋪整理得挺潔淨清爽的。他轉過臉,眼神銳利地觀察著湛大娘。
「這是什麼醬菜?」他隨手指了一壇黑呼呼的醬菜問道。
「這是甜醬姜芽,您嘗一塊試試。」
「不──」閻宣之一聲「不用」還沒說完,湛大娘就挾了一筷子的甜醬姜芽送到他口邊了。
「您嘗嘗,味道很好的!」湛大娘熱情招呼。
閻宣之尷尬地吃進去,嚼了兩口,覺得滋味當真不錯。
「味道如何?還不錯吧?」湛大娘對自家祖傳的醬菜很有自信。
「嗯,不錯。」他不由自主地點頭。猝然間,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他是來轟走湛家的,怎麼居然嘗起他們家的醬菜來了?
「您沒來過這兒吧?我好像沒看過您吶!」湛大娘笑著攀談。
「呃……听聞『春不老』的醬菜口味獨特,所以特地過來──」話還沒說完,閻宣之就在心里暗罵自己說這些做什麼?他要說的應該是「妳們湛家立刻給我滾出『翠微鎮』,湛家女子永遠別想踏進我閻家大門」才對呀!怎麼會進來了大半天,連半句狠話都說不出口?
「那您再嘗嘗其他口味,我們鋪子里的醬冬瓜可是遠近馳名吶!」湛大娘開心地又去挾來一塊醬冬瓜給閻宣之嘗。
「不用了,不必了……」他忙推拒。
「您別客氣,嘗這一塊我不會收錢的。」
湛大娘的殷勤熱絡讓閻宣之簡直招架不住,莫名其妙又吞下了那一塊醬冬瓜。
「好吃吧?」湛大娘對鎮店之寶更有信心。
沒錯,好吃,太好吃了!閻宣之情不自禁地點頭,他萬萬沒想到,湛家腌制的醬菜居然會這麼好吃!
「您喜歡就好。要買多少?我幫您裝起來。」
「不用太多,一個小瓦罐就好了。」天哪,我不是來買醬菜的!快說啊,叫她們母女滾出「翠微鎮」啊!閻宣之在心里痛罵自己。
「您要是吃了覺得好吃,請再來光顧。」
閻宣之清了清喉嚨。「這個鋪子只有妳一個人看嗎?」他決定辦正事要緊。
「還有我女兒幫著我,不過她現在出遠門去了,過陣子才會回來。」湛大娘一邊裝醬菜一邊說。
「我听說……妳女兒跟閻家公子……」
「怎麼,您也听說了?那些閑話傳得可真快。」她無奈地嘆氣。「大家都在等著看我們湛家和閻家的笑話吧?」
閻宣之蹙緊了眉頭。「看什麼笑話?」
「看閻家絕對不可能娶我湛家女兒的笑話呀!」
「如果兩家結親,確實是一樁天大的笑話!」閻宣之冷哼。
「當然,我也是這麼想的。」湛大娘沒听出閻宣之語氣中的冷嘲,徑自抒發自己的想法。「高攀了富貴人家,我自己心里也不舒服。誰不知道我們兩家幾代以前結過仇,這冤結可不好解呀!不過話說回來,閻家公子人品是真的好,雖然是富貴人家的大少爺,可對我的態度很恭敬,人品好得沒話說,對我家阿離又很真心,完全不在乎她生的怪病,閻家能夠教養出這樣的好孩子來真是不容易,不像很多有錢人家的公子那樣驕縱浪蕩,您說是不是很難得呀?就是不知道我家阿離有沒有嫁到如意郎君的好福氣了。」
閻宣之呆站了半晌,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了。人家贊美他的兒子人品好、有教養,又贊美他的家教好,他還能說什麼嗎?
最後,提著兩小壇醬菜,他茫然地坐上馬車回府。
一路上,他想著自己始終的堅持,對門當戶對的固執,還有對詛咒的恐懼,忽然有種哭笑不得的荒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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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疾駛在林間山道上,驚飛了棲息在其中的鳥兒。
湛離仰望著天,青空碧洗無雲,山道旁是一片片茂密的樹林和灌木,她的心情快樂得好似振翅飛翔的小鳥,沒有憂慮,只單純想知道自己能飛多高。
「我從來都沒有出過遠門,我以為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有這個機會。」她接住一片枯黃的葉片,笑著對閻天痕說。
「我們這次是去辦事,沒有多少時間讓妳游玩,下一次我帶妳到杭州,那里更美。」他被她的興奮之情感染。
「你去過嗎?」
「有一年和爹娘去過。」
「好,如果我們有了孩子,也帶孩子去!」她眨了眨眼,粲然一笑。
閻天痕笑著輕擁住她。
眼前山色如畫,微風一過,山林間的花木清氣淡淡襲來,一種恬靜的幸福綿密地罩下來。
顛簸了兩天,他們終于來到豫章郡的伐木地。
湛離從來沒有過連續坐馬車兩天的經驗,她累得渾身骨架好像要散掉似的,閻天痕把她留在客棧內休息,他則前往伐木場與伐木商接洽周旋。
獨自一人躺在陌生的客棧內,湛離一直有種心神不寧的感覺,她以為是自己第一次出遠門,才會如此不安。
但是,就在她半寐半醒時,隱約听見樹梢有颯颯風聲,又彷佛听見裊裊不斷的低語聲似乎自天際傳來,在她耳旁空靈地回響。
是誰在說話?
她想听清楚到底是什麼聲音?
寒風刮過樹梢,拂過沙上,吹來了陣陣囈語,那是一種幽怨不甘、冤屈不忿的低吟。
『我不會放過妳……嬌奴……我不會放過妳……』
嬌奴?
嬌奴不正是傳說中被閻家大少女乃女乃詛咒的湛氏女子嗎?
湛離忽然感到毛骨悚然,渾身沁出冷汗。
我不是嬌奴!我不是嬌奴!她驚駭得想從夢中醒來,但是不論她如何掙扎,她的身子就是無法動彈,眼楮也無力睜開來。
恐怖的寒意在屋內流淌著,她動彈不得,只能一遍一遍听著淒涼栗人的聲音,在她耳畔不停地低吟──
『我不會放過妳……嬌奴……』
突然,像有一只冰冷的手掐在她的脖子上,陰沈而寒煞,重得讓她無法呼吸,狠狠阻斷她的氣息與聲音。
我不是嬌奴……
她發不出聲音來,渾身急遽顫栗,生死的交界全凝結在咽喉上,她恍惚听見悚人女聲的冰寒吐息──
『閻氏與湛氏永生永世都不得結親,倘若閻氏子孫違背誓言,愛上了湛氏子孫,從此湛氏男子將一無所有,乞食終生,湛氏女子將失去美貌,終生都得不到幸福!』
湛離驚悸不已,喉頭緊箝住她的力量大得截斷她的氣息,她想呼喊、想求救,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這是可怕的惡夢,她卻無法從惡夢中醒過來!
「阿離!妳怎麼了?阿離!」
臉頰上一陣急切的輕拍喚醒了她,听到熟悉的聲音,她禁不住失聲大哭,放心地投入溫暖的懷抱。
「好可怕!天痕,我作惡夢了──」她宛如從鬼門關被及時搶救回來,仍驚懼不已地顫抖著。
「妳作了什麼惡夢?」閻天痕抱著她渾身冰涼濕冷的身軀,輕拍著她安撫著。
「我夢見有人叫我嬌奴。」說到這個名字,湛離的身子又不自禁地一陣哆嗦。
「嬌奴?」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不知道嗎?嬌奴就是被你們閻家那位大少女乃女乃詛咒的女子呀!」她緊緊抱著他尋求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