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玄羲不語,等于默認了。
「在你眼里,我就那麼不潔嗎?」她的心口發酸。從小到大,她沒什麼傷心的機會,可這男人說的話就是有令她傷心的本事。
「與妳無關,是因為我——」他頓住,無法對她明說,是因為他方才看見她雪白的肌膚而心生欲念,雖然只是一剎那,但對雕刻佛像已是極大的不敬。
「因為你要忌嘛,是不是?」她輕蹙柔美的秀眉,嘲弄地一笑。「男人管不住自己,總把罪過栽到女人頭上,就算你抱了我一下又有啥關系?在菩薩面前,我也敢說自己是干干淨淨、清清白白的身子,我潔白如玉,一點兒也不髒。」
孫玄羲伸指輕揉一側的太陽穴,她那一番「身子干淨清白」的告白,竟又騷動了他體內莫名的欲潮。他已經是自制力很強的男人了,換成了一般男人,看見薄紗內若隱若現的冰肌玉骨,恐怕早已經欲火焚身地飛撲上去了。
「姑娘,已經夜深了,妳還是快回去吧,倘若被人發現妳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就算妳是清白的也會不清白了。」他雖然壓抑得住欲念,但不表示他願意被當成柳下惠來接受她的考驗。
「不急,我好久沒過來這兒了,讓我看看再走。至于我是否清白由我自己說了算,我不會管旁人怎麼說。」蘇合香說著,徑自走進屋內。
孫玄羲不敢相信她居然還大剌剌地往屋內走進去!遲疑了一會兒,他咬牙跟了過去。
「姑娘,妳可以不管旁人怎麼說,但至少要做到避嫌才足,請妳想想我的身分立場——」
「這里怎麼變成這樣了?好髒喔……」她完全沒把孫玄羲的話听進去,一進屋,看見四處積滿了灰,屋梁牆角也結滿了蛛網,忍不住低呼。「你既然住進來了,怎麼沒好好打掃整理干淨呢?」
「這里不是我久居之地。」他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麼?
蘇合香在廂房門前停下,從未掩的房門看進去,望著那張沒有床帳的木板床怔然出神,眼眸漸漸浮起淚霧。
「你睡在這里?」她聲音微有哽咽。「怎麼沒有被褥?現在是早春,天還冷著呢,你沒被子怎麼睡?」
「有衣袍蓋就行了,頂多幾個月就走,不必添購那些東西,以免走的時候成為累贅。」
「啊,那個!」她看到牆角邊有個白瓷深盤,快步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捧起來。「這以前是翠荷姊養荷花和金魚的。」她無限懷念地以指輕刮盤緣,在心底輕輕嘆息著。荷花和金魚都不在了,翠荷姊也不在了。
孫玄羲下意識想問她翠荷姊是誰?但立刻打消這個念頭。從她溫柔帶淚的目光和哀傷的語氣中可以感覺得出來,這個地方的一景一物以及那個翠荷姊,與她之間必然有著一段故事。這個地方只是他暫時落腳之地,知道太多故事只會加深他對這個地方的情感,對終究要離開此地的他而言並無好處。
「翠荷姊以前住在這里,她很愛畫畫,每回我過來這兒玩,她總拉著我的手要教我畫畫。」她似乎故意和他唱反調,捧著白瓷盤低聲說起故事來。「可我不愛畫畫,我只愛跳舞。我總在天井這兒跳舞給她看,她就坐在屋里看我跳,等我跳累了,她就為我端來一杯熱呼呼的玉露茶。那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日子過得好快,翠荷姊已經走了五年了……」她看著地上積滿落葉塵埃,淒涼得令她心酸。
「她是怎麼死的?」話一問出口,孫玄羲就暗罵自己不該問那麼多。
「她被一個男人逼死的!」她的聲音透出一股恨意。「那個男人的官做得挺大,可是他元配夫人的身分又比他的官還要大,他不敢把翠荷姊帶回家,便金屋藏嬌在這里。後來翠荷姊有了身孕,有天,那男人的元配夫人來找翠荷姊,不知道跟翠荷姊說了什麼,沒兩天我就發現翠荷姊死了。」蘇合香幽幽嘆口氣。「翠荷姊實在很笨,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用死呀!人命何其寶貴,她這樣說死就死,太輕賤生命了。」她像自言自語,又像在對孫玄羲說。
當孫玄羲見她忽然淌下淚來,錯愕地愣住,呆望著她如珍珠般晶瑩的淚珠,有股想要為她拭淚的沖動。
「雖然翠荷姊死在這屋里,不過你不用害怕,她人極溫柔也極好,不會故意出來嚇你的。」她自己拉袖子擦干眼淚,不忘安撫孫玄羲。
孫玄羲淡淡地笑了。「姑娘……」
「我叫蘇合香,小名叫細細,你也可以喊我細細。」他是第一個听她說翠荷姊的故事的男人,她忽然覺得跟他之間親近了不少。
「蘇姑娘。」他堅持保持距離。
「我不姓蘇。」她伸出食指更正。「我跟蘭姨的姓,我姓花。」
「妳不是叫蘇合香?」他覺得奇怪。
「蘇合香是舞名,有種樹名也叫蘇合香,還可以制成藥丸,不過我是因為跳了『蘇合香』此舞而出了名的,所以人人管我叫蘇合香,你也可以叫我蘇合香,但我不姓蘇就是了。」她詳加解釋自己名字的來由。
孫玄羲忽然有種虛弱之感,眼前美若花魂的女子,不論身世或姓名都很復雜,實在不應相交太深。
「你叫什麼名字?」她很自然地問。
「蘇合香姑娘,妳真的該回去了。」他並不想說。
「不說我就不回去。」她來狠招。
孫玄羲皺起眉,覺得頭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快說嘛!你叫什麼名字?」她雙手插腰,眼瞳清亮,沖著他直笑問︰「快說、快說、快說!叫什麼名字?快呀,說嘛、說嘛!說一下又不會怎麼樣。快嘛,說啊!好啦好啦,說一下嘛……」
這是哪一招啊?孫玄羲被她頑皮加上撒嬌的盤問方式給弄傻了。
「孫玄羲。」在她「快呀快呀、說嘛說嘛」的柔刑盤問下,他很快就招了。
「孫玄羲?」她眼楮一亮。「玄奇的玄?希冀的希?」
「伏羲氏的羲。好了,現在妳可以回去了吧?」他突然感到煩躁起來。
「好,我知道,孫、玄、羲。」她故意把他的名字拉長了尾音喊,然後似乎連自己都覺得好笑似地笑了起來。
孫玄羲心下一動,旋即轉身往後院走,對于把名字告訴她這件事感到萬分後悔了。
兩人來到牆邊,蘇合香仰望高牆一眼,表情很無辜。「麻煩了,梯子在那邊,你這邊有梯子嗎?」
孫玄羲很忍耐地深深吸口氣。「我不知道,妳等著,我去找一找。」
在他進屋找尋梯子時,蘇合香蹲在已削出雛形的樟木前,好奇地把玩著他的雕刻工具。
「請妳別踫我的刀!」
听見孫玄羲冷厲的斥喝,蘇合香怔了怔,把雕刀慢慢放下來。
「沒有梯子,所以請妳自己想辦法爬回去。」他臉上有明顯的怒意。
蘇合香抿著唇,知道自己方才把玩雕刀的舉動觸怒了他。看見他刀鋒般嚴厲的眼神,她立刻像做錯事的孩子般,噤聲低首來到牆邊,手腳並用地使勁想爬上牆,但是又平又直的牆面根本沒有可踮腳借力的地方,拚命爬了半天,她的足尖還是會從牆面滑下來。
「幫我一下,我爬不上去。」她悄悄轉頭斜瞄他一眼。
孫玄羲明明心煩氣躁,卻硬是捺下性子沒發怒。他大步向前,蹲抱住她的大腿,將她的身子撐起來往自己肩頭一放,讓她直接坐在他的肩上,他一站起身,就听見蘇合香惶然的驚呼聲。
「啊!好高——」她雙手扶著牆面穩住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