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買古木的錢原是要回洛陽之後娶妻用的,可現在我把錢全花光了,我娘知道以後大概會氣瘋了吧,一尊千手觀音能不能感動她還很難說。」一想到回洛陽以後將要面對的事,他就不禁暗暗愁苦起來。
蘇合香愕然了好一會兒,怔怔地問︰「你已經訂親了嗎?」
「兩年前就訂下了」一他喝了幾口白水,準備繼續工作。
蘇合香沉默地發著呆,他說已經訂親的那句話一直在她耳朵里嗡嗡作響,胸腔里莫名地發脹,好酸、好麻、好難受。
孫玄羲發現她反常的安靜,轉過頭奇怪地看著她。
「我要繼續工作了,可以請妳回去了嗎?」
她心不在焉地望著遠方,不言不動,像沒听見他說話似的。
「喂!」他朝她揮揮手。「妳在想什麼?」
蘇合香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
「沒什麼。」她慢吞吞地抬起腿跨過牆,爬下木梯,無精打采地丟下一句。「我回去了。」
孫玄羲愕然,愣了好一會兒,這才慢慢拿起雕刀,心中疑惑著——她怎麼了?
正當蘇合香那忽然多愁善感起來的神情困擾得他心神不寧、坐立不安時,牆那頭突然傳來陣陣碗盤踫撞的聲音。
孫玄羲錯愕地抬頭,看著蘇合香的笑臉從牆頭冒出來,沖著他甜甜一笑,接著兩手吃力地提起食盒放在牆上,然後在食盒提把上綁起布繩,慢慢地把食盒從牆頂上降下來。
「妳干什麼?」那食盒里很明顯是吃的東西。
「送東西過來給你吃。」她臉上的笑意一如往常,剛才失魂落魄的模樣已經不見了。
「妳不必這麼做。」他有些尷尬。
「你不能光吃白饅頭,那樣手會沒力氣的,手沒力氣怎麼拿刀啊?」她微笑地看著他。
孫玄羲感覺到她體貼的心意,但是他們之間非親非故,他沒有理由一直接受她的東西。「我在齋戒中,妳送葷食過來我也不能吃。」
蘇合香掩嘴低低一笑。「我心細得很,這些都是齋菜,你放心吃吧!」
孫玄羲為難地看了食盒一眼,硬是壓下浮動的心緒。
「快點趁熱吃,我先走了。」好像怕他難為情似的,蘇合香忙把身子縮了回去。
慢慢打開食盒,孫玄羲看見里面的菜雖然只有三樣,但確實全是齋菜,有辣炒豆干、燒豆腐、青菜,還有一碗冒著熱氣的白米飯。
他失了神地呆望著盒中簡單平易的菜色,胸口躁動得愈加厲害。
她到底想怎麼樣?孫玄羲深深蹙眉。她不該待他這樣好才對。這種體貼與好意只會讓他有種愈來愈棘手的感覺。這里,他最多只停留三個月,與她牽扯得愈多,終究不是好事。
蘇合香一手托著腮,另一手拿著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碗里的飯。不知道他吃了沒?她的視線望向後院,若有所思地發著呆。
「細細姊,妳碗里的飯粒都快掉光了。」巧珍伸手在出神的她面前揮了揮。
蘇合香慢慢地把目光收回來,看著她。
「巧珍,記住喔,以後每一餐都給我送來雙份的飯菜,全都要齋菜。還有,這件事千萬下可讓蘭姨知道。」
「細細姊,妳這分明是在陷害我。」巧珍一臉愁雲慘霧,像天快要塌下來的模樣。「蘭姨那麼精明的人,一定會被她察覺的,她要是知道妳私下讓一個陌生男人破了她『三不讓』的規矩,她不剝了咱們兩個的皮才怪。」
「小心點嘛!」蘇合香瞇眼輕笑。
巧珍愈瞧她愈覺得不對勁。
「細細姊,妳不該對那個人那麼好,又送被子又送飯菜的,他又不是什麼多了不起的男人,只不過比街邊行乞的乞丐多了兩根木頭而已。」
「巧珍,說話別那麼刻薄!」她不悅地沉下臉。「他身邊有塊八百年的古檜木,要是雕成了一尊千手觀音像,那可是會成為無價之寶呢!」
「眼看著妳的魂都快被人勾去了,我還能怎麼說?細細姊,妳干麼要對那個人那麼好?」
「因為他很特別。」蘇合香嘴含著筷子,思索著。「在他眼里,我好像不是一個美女。」
「目中無人!」巧珍鼻哼。
蘇合香瞪了她一眼,又陷入沉思。「他的眼楮里沒有貪念,是個隨遇而安的男人。」
「所以一窮二白。」
「巧、珍——」她生氣了。
「我說的是實話啊!實話本來就不中听。」巧珍喊冤。
「還有……」她氣定神閑,絲毫不被巧珍的毒言影響,朱唇緩緩漾起了笑。「他生得真好看,濃眉大眼,鼻梁又高挺。他那雙眼楮像兩潭靜靜的湖水,閃爍著清清朗朗的光,被他盯著看時,魂兒好像要被吸進去了似的。呵呵,傻得就像他身邊的木頭。」
巧珍听得發傻,已經呆成一塊木頭了。她怔怔地盯著蘇合香微微泛紅的雙頰,忽然像被火燒著了似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妳完了、妳完了、妳完了!」她直嚷嚷。「細細姊,妳不是看上他了吧?我的老天爺!妳可千萬不要啊!那個窮光蛋蘭姨肯定不會喜歡的!」
「妳發什麼瘋啊?他已經訂親了,兩年前就訂親了。」她不開心地放下筷子,把碗盤往前一推,什麼也吃不下了。
巧珍的表情好像大大地松了口氣。「既然人家已經訂親了,那妳干麼還給他送飯菜?幫人家養相公啊?」
「我不忍心。」其實她心里更明白那種感覺是心疼。
「干脆給他幾錠銀子不是更快些?」
「妳真當他是乞丐呀?人家是有骨氣的!」蘇合香這回是真的惱了。「以後不許妳再說一句損他的話,再讓我听見妳說他的不是,我便不要妳了!」她起身走到床邊,月兌了繡鞋上床。
「細細姊,妳別惱,我知錯了——」巧珍慌了,抱住她的腿討饒。
「知錯就好。」蘇合香拍拍她的頭。「我交代妳做的事記得去做,做得好了,我有好東西打賞妳。」她微笑著說罷,放下床帳。
巧珍怔怔地盯著繡滿了雀鳥的床帳,意識到蘇合香很可能已經看上那個雕刻師了,心底頓時涼了半截。
她很清楚這樣下去是不行的,肯定會出事的,可是她心里除了慌,竟什麼主意也沒有了。
第四章
棒日,蘇合香照三餐給孫玄羲送飯菜來。
罷開始,孫玄羲一口飯菜也沒動,不管她送什麼來,他便原封退回,但是他低估了蘇合香「強人所難」的本事。
「姑娘,請妳不要再為我送飯了,該避嫌的還是應該要避嫌比較好。」他一開始如是推辭。
「男子漢大丈夫,吃個飯別這樣婆婆媽媽的。快點吃嘛,飯菜很快就涼了!」蘇合香一徑地催他快吃。
兩人簡直是雞同鴨講。
「我沒道理一直接受妳的好意,請妳拿回去,以後別再送來了。」他再換個方式拒絕。
「你當真不肯吃?」長安第一舞伶當下變臉,不開心地蹙起眉。
「是。」他堅持到底。
「好。」她面色一換,媚如春花地一笑,像個無邪小妖女。「相不相信我會煩到你非吃下去不可?」
然後,她果真開始扮演起嘰嘰喳喳的小麻雀,坐在牆頭上訴說起自小到大習舞的心路歷程,連歷朝名舞姬有些什麼人、最擅跳的是什麼舞、甚至源起何處統統都說給他听,嘰嘰咕咕、嘰嘰咕咕地說個沒完,吵得他煩悶異常,工作嚴重停擺。
當一看穿他有逃意,她又立刻換上另一招,把牆那頭的木梯硬要搬到他這一頭來,打算親自動手喂他。
再頂天立地的大丈夫,遇到一個這樣耍賴功夫高強的小女子,也要在她嬌弱的縴軀下俯首稱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