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蒙蒙的霧氣里,雲雲恍恍然地望著男人從容不迫的背影,這男人看起來很年輕,年紀應該不會超過三十歲,但是他身上那股沉穩的魄力,竟然一點也不輸給她那位叱 政界的繼父。
他究竟是誰?看起來並不像是特地劃船出游的,而且一看見她就責罵她不知死活。難道是專程來救她的?
雲雲開始對他產生強烈的好奇心,疑問一個個接踵而來——他是什麼人?叫什麼名字?從哪里來的?為什麼會說中文?
對他的好奇已經漲滿到需要宣泄的地步了。
「霧好深,我從來沒遇見過這麼大的霧呢廣她忍不住開口說道,感覺像是自言自語,但目的是希望他會接話,好借此和他閑聊。
男人不疾不徐地搖著槳,沒有接口。
雲雲感到有些泄氣,她雖然不至于美麗到驚為天人的程度,但最起碼還有個「小號松鳩菜菜子」的美名,仰慕她的男人們總是把她接成高高在上的公主般崇拜,她無法想像會有男人對她的「搭訕」視若無睹的。
「被霧鎖住的感覺真可怕,對不對?’她不死心地繼續對他說後而且刻意用了問句,不相信他那麼惜字如金,連一句話都不肯回答她。
男人的槳停了片刻,微揚起下巴,似乎在確認方向。
「被霧鎖住並不可怕。’
他低低地開口。「只不過是迷失方向而已,沉進冰冷漆黑的湖底,永不見天日的感覺才是真正的可怕,你沒有死過,不會明白的。
男人醇厚的磁性嗓音低沉地舌忝過湖面,如霧般流向她。
雲雲冷然一顫,她想不到他會這樣回答她。可是他的話中有語病,她沒死過,難道他就死過嗎?
男人如醉酒般濃郁的聲音听起來令人心神蕩漾,但其中蘊函著難以捉模的情緒,類似一種很深很深的落寞、抑郁和哀傷。
雲雲敏銳地感覺到,在這奇怪的男人身上一定有道傷口。盡避經過精心的包裹,那份痛楚仍然會不經意地流露。
「你也這麼早就出來劃船?」她很小心地攀談,不想觸痛他。
「我沒有在濃霧中劃船的興趣,萬一掉進湖里,神不知鬼也不覺,簡直拿生命開玩笑。」
他哼笑,語調萬分輕蔑。
「我並不知道這里的霧會一直散不去,這種現象實在太奇特了」雲雲急忙解釋,不希望他誤解,也下想給他不好的印象。「你既然沒有在濃霧中劃船的興趣,那為什麼還會出現在這里?」
男人忽然停止不動,偏過頭,輕冷地朝她瞥去一眼。
「一直往前劃過去就到岸了,再見!」
雲雲頓時傻了眼,這男人居然在湖面上就先跟她分手說再見。
「你不回去嗎?」
她奇怪地看他。
男人悠閑地仰躺下,淡然說道︰「讓人看見你跟我在一起不太好。’
「為什麼?」。她很疑惑。
「木谷市議員千金小姐乖乖地度假就好知道大多邪門歪道的事對你沒有好處。」長睫掩蓋下的黑眸譏誚地冷睇她。
雲雲聞言一怔,這男人知道她繼父身份;而且看樣子是把她當成了出身豪門權貴的金枝玉葉。
「我不是木谷市議員的千金,也不是日本人,名義上他雖然是我的繼父,但我依然姓施不姓木谷,我是我,跟他一點關系也沒有。」她把自己介紹得一清二楚,明知道對方只是個陌生人,犯不著對他解釋太多,但不知怎麼回事,就是不希望他對她有任何一絲誤解。
「我才懶得理會你跟他是什麼關系,通常你們這類活在上流會的富家千金最自命清高,也最懂得裝腔作勢那一套,看了就讓人倒胃口。」男人閉眸不屑地輕哼,對她的解釋一點也不感興趣。
雲雲氣怔了,她這輩子還沒遇過比他更傲慢無禮的男人,縱然脾氣再好,也對他目中無人的態度忍無可忍了。
「多謝你的贊美,也非常感謝你肯對倒胃口的人伸出援手,如此寬宏的胸襟實在令小女子感激不盡,再見了!她咬牙切齒的道了謝,奮力搖著槳往前劃,把湖水拍打得震天價響,水花四濺
男人拭掉幾滴濺在臉上的湖水,不可思議地抬眸望向搖槳而去的縴瘦背影,冷傲的唇角不自禁地泛起淡淡笑意。
他倏地回神,怔了半晌,忽然意識到自己竟然情不自禁地發出這種無意義的蠢笑來,從小餅著在刀鋒邊緣舌忝血的日子,出現在他臉上的笑容都是有目的也有意義的,他從來不知道自己也和尋常人一樣,擁有笑得簡單、純粹的能力。
第二章
「雲雲,剛吃飽飯別躺著睡,快跟媽咪一起去泡泡溫泉。」
吃完豐盛的晚餐,柳螢華拉扯著和棉被抵死纏綿的雲雲。
「你跟你的阿那答去就好了,我去插什麼花。」雲雲的情緒正壞,沒好氣地死抱著棉被不放。
「雲雲!」
柳螢華不悅地沉下臉。「既然人都來了,多花一點時間跟你繼父培養感情又會怎麼樣?」
「我沒必要在溫泉里跟他培養感情吧?雲雲不客氣地斜睨了面罩寒霜的美艷老媽一眼,她才剛被人批評成倒胃口的富家千金,心情壞透了,哪還有情緒去跟她本來就看不順眼的人培養感情。「現在他已經是你的爸爸了,為什麼你和瀛瀛就不肯接受這個事實,非要為難我不可呢?」柳螢華無奈地輕聲低嘆。「你們都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就算是為了我的下半輩子著想行嗎?能不能試著接受他,別對他太冷漠。」
「這次的旅行我不是已經來了嗎?能妥協的我都要協了,不然還要怎麼樣?’雲雲嘆了口氣,最怕老媽施展這種動之以情的軟綿綿攻勢了,她實在沒辦法做到瀛瀛那種把繼父當隱形人看的原則。
「你的人雖然是跟來了,可是吃飯、游湖、泡溫泉都不肯跟我們一起行動,這樣豈不是讓你的繼父更難堪嗎?」柳螢華委屈地抱怨起來。「你是大姐,一向都很識大體,你的行為反應一直都能影響妹妹們,為什麼對繼父的態度就不肯和善一點?你都這個樣子,難怪妹妹們會一個個不把這個繼父放在眼里。」
「媽咪,拜托——’雲雲把棉被壓在耳朵上,煩躁的情緒被母親的一番怨怪盡皆挑起了。’‘你們兩個開心就行了,那麼介意我干什麼,妹妹們不喜歡繼父怎麼能怪到我的頭上來,我的地位如果真有那麼重要,當初你又怎麼會不顧我的反對,鐵了心硬要和老爸離婚!」
為什麼你們就不肯多為我想一想?」
柳螢華美麗的容貌氣憤得扭曲了。「你們一個個存心跟我作對是嗎?我早就不愛你爸爸了,為什麼還要勉強跟他維持樣板的婚姻生活?我五十歲了,人生已經過完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只想找一份真愛一起度過,為自己而活,這樣錯了嗎?你們為什麼就不懂,每一個都要跟我作對!」她怒喊完,揚手在包裹住雲雲的棉被上劈頭一陣打,然後含淚沖出房間。
雲雲掀開被子,頹然嘆口氣。
媽咪所謂的真愛她是真的不懂,不懂老爸那麼柔馴的好男人為什麼媽咪會不再愛他?也不懂媽咪怎麼會愛上體型魁梧,個性嚴肅拘謹,性格還非常大男人主義的繼父?
唉,煩死了!
她推開被子起身,慢慢踱出房間,循著若隱若現的香氣,走到開滿不知名小花的樹叢前靜靜仁立,她深深吸進沁香的空氣,試著冷卻煩躁的情緒。
有時候,她真討厭自己的脾氣和個性,自從瀛瀛、灩灩、灕灕一個個妹妹相繼出世以後,她就被爸媽教育成一個識大體、知進退的老大,面對很多事時她都沒有說「不」的權利。「不」字對她而言仿佛有千金重,即使內心多麼不願意,也無法把個「不」字說出口,漸漸地,莫名其妙被灌輸、教育成了一個老好人,什麼都得順著、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