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歌呆了呆,這種內外兼俱的男人,想讓她不迷惑都難,她甩甩頭,硬是甩掉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奇怪,和阿南在一起非常輕松自在,可是和邵雍在一起卻總是會意亂情迷。
不行,她必須用超越性別的方式面對他,否則她將無所遁形。
「妍歌,想不到你年紀輕輕,咖哩炖肉的手藝還不錯。」他的眼里有贊賞,用心吃著她替他搭配的通心粉和蔬菜面。
她的心一動,他果然看過她寫的紙條了。
「以前和室友最喜歡煮東西吃,可惜現在她嫁人了。」儷菱遇見中規中矩的好男人,家境富裕,又極度迷戀她,于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火速地把自己嫁掉。
「你父母為什麼放心把你一個人留在台灣?」他正經地凝視著她。
「因為我不喜歡美國,我不喜歡寄人籬下的感覺,在這里,我可以隨心所欲讀很多我喜歡的中文書。」她埋著頭,一心一意吃面。
「你不覺得孤單嗎?」
「還好。說說你的事吧?」她巧妙地避談自己,專心地盯著碗里那塊馬鈴薯。
「我父母離異了,爸爸在法國,媽媽在美國。」他坦率地說。
「那你又為什麼一個人在台灣?」她微愕。
「我小時候跟著媽媽住在美國,可是十四歲那年,我媽在改嫁前一個月就把我送回台灣給外婆照顧,從此就留在台灣念書了。」他像在說別人的故事,一邊專心誠意地把碗里的咖哩炖肉全部殲滅。
「你不是和外婆一起住嗎?為什麼還要到處找房子?」
「我外婆去年去世了,房子是舅舅和舅媽的,我和你一樣,不想寄人籬下。」他舀了一碗濃湯喝,眼瞳認真地盯著她看。
她迅速低下頭,訥訥地說︰「是不是……你不想讓親戚知道你是gay?」因為阿南就是這樣,逃避著自己的親人。
邵雍差點把滿口的濃湯噴出來,他幾乎忘記自己對她撒的謊了。
他清了清喉嚨,干笑了兩聲。「那倒不是重點,主要是因為樂團這一年來都在錄制音樂CD,我必須做些編曲等等的工作,很需要安靜獨立的空間。」
「你學豎琴多久了?」她很好奇。
他側頭一想,很認真地計算著。「在美國的中學學了兩年,回台灣以後光找老師就找了一年,到現在為止大概已經有十二年了。」
「豎琴是很困難的樂器,你為什麼有興趣?」她覺得自己像采訪記者一樣;而他倒是個很合作的受訪者,有問必答。
「我在美國的鄰居是非常知名的豎琴音樂家,有天跑到她家玩,無意間彈了一下她的琴,她居然就說我非常有天賦,然後莫名其妙就這樣開始學起來了,回想起學琴的過程很痛苦,初學時兩只手的食指、中指、無名指輪流起水泡,痛得只能拿叉子吃飯,然後是眼楮對四十七根弦的精確辨識,要能完整彈奏一首曲子必須經過一段很長的路。」
妍歌越听越覺得有趣,他低沉輕柔的聲音听起來就像由豎琴彈奏出來的古典音樂,讓她完全陷入他營造的浪漫情境中,她必須很用力,才能把略帶膚淺的崇拜眼神給壓抑住。
「男生彈豎琴實在很奇怪,豎琴這種優雅的樂器會讓我直接聯想到天使和長發美女。」她還是情不自禁露出崇拜的眼神,對他這個人愈來愈感興趣了。
「這就是教授要我留長發的原因。」他修長的雙手交握著,微微一笑。「團員清一色是長發女生,為了舞台上的整體美感,所以教授要我留長發跟大家配合。」
「哪有這種事?」她不可思議地睜大眼楮。「如果大家都穿長裙,你也要跟著配合嗎?」
「不必懷疑,我已經穿過兩次長裙登上國家音樂廳了。」他邊說邊朗聲大笑。
妍歌驚愕地挑起眉毛。「太離譜了,我才不相信!」
「真的啊!」他邊說邊笑,忽然想起了什麼,笑得更大聲,說︰「第一次穿的時候很不習慣,下舞台的時候還絆了一跤,結果有一半以上的女團員都看到我的四角內褲了。」
妍歌噗哧一聲大笑出來。
「我根本不知道女生穿的裙子這麼不安全,才跌一跤就全部春光外泄,幸虧不是被觀眾或記者看見,否則我鐵定上藝文版的頭條。」他自己都說得笑彎了腰。
妍歌忍不住苞著笑趴在桌上,她忘形地抓住他的手,輕輕搖撼著。「你真笨,上頭條不就紅了嗎?一夕之間全台灣的人都會認識你。」
邵雍微微一怔,感覺到握著自己的那只手柔軟而滑膩,視線不由自主地望向她,她眉尖眼底的笑意點亮了她的眼瞳,令他有一瞬的迷惑。
當妍歌意識到自己不經心的舉動時,隨即把手抽回來,收起了笑。
「對不起。」她匆匆道歉,手忙腳亂地收拾桌上的餐盤。
「你做飯很辛苦,所以碗應該由我來洗才對。」他又開始發揮他的紳士風度,替她收拾碗筷。
「沒有關系,我洗就行了。」妍歌體內的傳統因子在作祟,總覺得洗碗這種事似乎不該由男人來做。
「這就是東西方女子的差別,西方女人一定會要求公平分攤家事。」他不由分說就動手開始洗碗。
妍歌傻傻地站在流理抬前,低低說︰「那應該是情人或夫妻之間才會有的要求,我是你的房東,不一樣。」
邵雍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沒什麼不一樣,在我眼里你只是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孤單寂寞的女人。」
她的心猛地一窒,有一刻想叫他住嘴,很想叫他別再用那種溫柔的語氣來呼喚她的靈魂了,那將會把她冰封的心寸寸融化,融化了以後能存放何處?
明明和他的距離這麼近,近到可以听見他均勻的呼吸和穩定的心跳,但其實兩人心靈之間的距離卻是那麼遙遠。
這種孤單和寂寞更令她感到難受。
「我有一個好朋友,叫阿南,他和你一樣,是gay。」她仰頭看他。
邵雍看了她一眼,點點頭表示了解了。「你想說什麼?」他繼續認真洗碗,動作干淨利落。
「我想說,超越性別的知己朋友是人類情感關系中的最高境界。」她靜靜地說,卻隱約听見心底深處傳來碎裂的聲音。
「嗯,我同意。」
「那……以後我們就成為超越性別的朋友關系好不好?」她正經八百地說,一邊擦拭他洗好的碗盤。「噢,好啊。」邵雍被迫回答,覺得有點懊惱,當初隨口說出來的謊言莫名其妙被擴張了,她居然想跟他成為超越性別的知己朋友。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關系?他根本沒試過。
妍歌深吸口氣,仿佛非要這樣確定過兩人之間的關系,才有辦法說服自己放棄所有對他的邪念。
「邵雍,你的衣物都買齊了嗎?如果有我需要幫忙的地方千萬別客氣,一定要告訴我,有時間我也可以陪你去買。」她變得熱情起來,甚至大大方方地說。一間屋子里的所有器具,包括電視、冰箱、洗衣機、廚房統統都授權給你使用,我是房東,我說了算。」
邵雍一臉大受感動的表情,他傾身向她,眼中笑意閃爍,意味深長。「我應該早點認識你的,說不定霉運會跟著少一點。」
他那雙深湛如黑夜的眼眸凝視著她,她驟然覺得燥熱,怕是自己臉紅了,立即匆匆轉過身,把拭干的餐盤一一放進烘碗機里。
門鈴的響聲把妍歌從尷尬的氣氛中解救出來。
來人是沈儷菱,提著兩個紙袋放在茶幾上,自顧自地說著︰「妍歌,明天我要跟我老公去香港,這里有幾本書幫我拿回圖書館還。還有啊,我不在你要好好照顧自己,這邊有一鍋我炖的十全大補烏骨雞,記得把它吃完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