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貓眼 第5頁

女人頓了頓,最後還是順著女兒︰「好,不想、不想。」

輕扶起母親,黎葒道︰「媽,你早點睡吧,爸要知道你這麼晚睡,又要怪我了。」

「別理你爸說什麼,」女人靠著女兒身上。「他比我還晚睡呢,哪有資格說我。」

將母親扶回房,黎葒看了看極端女性化的房間後,突然開口道︰「媽,你還是不讓爸爸回來啊?」

女人縴瘦的身子一僵,側過身拉了被覆住自己,她逃避似地道︰「我要睡了,你幫我關燈。」

黎葒無奈地聳肩,走向門邊正要按下開關時,母親的聲音又響起了︰「小葒,明天要記得去學校上課喔,你答應過媽的,別忘了。」

「是——」話尾嘆息似地拖長,黎葒熄了燈走出房間,本來要往自己寢室走去,卻在看到昏暗的客廳里那一點紅光及一絲冉煙時,自動轉換了方向。

「你媽睡了?」男人低沉的嗓音響起。

「唉。」黎葒在父親對面坐下。

那雙遺傳自母親的貓兒眼在父親臉上搜尋著,眼劃過父親臉上的皺紋,劃過他頰上的疤,劃過他性格的面容。

她從不曾見過比父母差異更大的一對。

母親縴弱、易感,她足不出戶,喜歡在家看有許多密密麻麻的字在上面的書,喜歡彈琴,喜歡在院子里養花。

案親高大壯碩,一張臉看來不怒而威,他喜歡的是在外頭呼風喚雨,在生死之間來往的刺激。

她的父母就像火與水,水火雖不相容,卻會相戀。

她有母親的外表,卻有父親的性子,小時候不懂父母為什麼要分住在不同的兩棟屋子,而爸爸說因為媽媽愛靜,她想也是,前頭有這麼多人進進出出,每天談的都是打打殺殺,媽媽一定會受不了的。

但她卻喜歡這些。

「唉……」她不自覺地嘆。

「好了,」父親揉揉她的頭。「你媽說得也沒錯,往好的方面想,說不定你會喜歡作育英才的感覺呢!」

「惡……」她整張臉厭惡地糾成了包子狀。

望著女兒,黎大海臉上帶著不自覺的笑,頰上的疤因這一笑而扭曲,看來便顯得益發駭人。

「沒辦法,我們不能讓媽媽傷心啊。」

不能讓媽媽傷心,這大概是父親教她的第一件事。

若不是為了這根深柢固的想法,她也不需將自己丟到學校去當啥老師。她耶,高中時沒一個科目及格的黎葒耶,居然要頂著買來的學士學位,去學校荼毒別人的孩子,這種事虧她老媽想得出。

「要是照我的想法,你理所當然要接我的位置,可你媽那個人,」黎大海嘆道︰「不管怎樣就是要把你往正途上拉。以前還能當沒听到,推拖過就算,自你出事後,我就沒立場說話了,你……」

他搖搖頭︰「只能自求多福了。」

豈止沒立場說話,從前還能到這兒過夜的父親,近一年來連母親的房間都很難進得去了,每次看父親踫一鼻子灰的模樣,她就忍不住覺得好笑。

「你呀,太寵媽了。」黎葒說道。「直接破門而入不就行了?」

「我寵,你就不寵嗎?」他們父女倆在外呼風喚雨,一進這家門卻像兩只遇了貓的老鼠。「要不是因為……」他沒把話說完,剩下的話尾化成了一聲嘆息。

要不是因為愛她,何必這麼听她的話?

「算了,算了,」黎葒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我還是去睡吧,答應了老媽要乖一陣子,要是明天沒乖乖去學校,她又要用眼淚淹死我了。」

「去吧,」黎大海也站起身往妻子的房門走去。「我也去踫踫運氣,說不定你媽今天心情好,願意讓我進門。」

黎葒哈哈一笑。「祝你好運嘍,老爸。」

「謝謝。」黎大海苦笑。

第二章

「完了、完了,遲到了!」

一面將亂成一團的卷發盤成髻,一面穿上深色外衣,黎葒嘴里一疊聲地喊。

穿著長及小腿的窄裙,她努力跨開腿,偏總是差點將裙子撐裂,最後她干脆三步並作兩步跳下樓梯,直沖廚房。

隨手抓了塊面包就往嘴里塞,她模糊不清地道︰「媽,我來不及了,先走了,拜拜!」

「小……」黎媽媽放下手中的茶杯,正要開口,一抬頭已看不到女兒的蹤影,站起身走向門口,正好看到女兒著套裝的背影,那模樣看來好端莊、乖巧,讓黎媽媽嘴邊不禁浮起欣慰的微笑。

黎葒對這些可全然不知,她嘴里喃喃抱怨著一身限制行動的裝扮,穿著細跟高跟鞋的腳仍不敢停,隨手拉了個組里的兄弟當司機,好不容易在第一堂課下課前趕到新民高中。

教務主任一面帶她往教室走,一面在嘴里嘮嘮叨叨地念著︰

「黎老師,你如果有事要記得打電話來請假呀,學校人手不多,很難騰出人來代課的。」

「是,對不起。」跟在白發白胡子的教務主任身後,黎葒吐了吐舌,她當然知道新民高中人手短缺,要不怎會錄取她這種可疑人士?

想起面試那天,校長一面皺著眉懷疑地看著她的畢業證書,一面偷偷覷著她的模樣,她就忍不住想笑。

「那,」教務主任停住腳,「這就是你的班級,之前的方老師因為——」他停了下,像在尋找借口,一分鐘後才終于決定︰「身體不適辭職,三年二班就一直沒有導師,你來了正好接這個班。」

黎葒點了點頭,伸手要拉開門——

「對了,」教務主任又回過頭︰「這堂課是關老師幫你代的,你們互相打個招呼,我們學校人少,大家感情都不錯的。」

再點了點頭後,她將半合的門拉開。

這就是她的班級嗎?她有些好奇地望向教室。

講台下坐了二十幾個學生,據她所知,這樣的人數要算多了,新民是俗稱的放牛學校,一班四十個學生退學的退學、休學的休學,畢業班還能留下二十多個,不容易了。

二十幾個學生都在做自己的事,听音樂的听音樂、修指甲的修指甲,就是沒一個專心上課的。這很正常,因為講台上沒人。

她走上講台,看看黑板,再看看台下,那個幫她代課的關老師在哪啊?教室里因為她的存在而慢慢安靜下來,她眨了眨眼,對台下的學生們笑了笑,正要開口詢問,眼角卻像瞄到了什麼——頭往右一轉,一個亮晃晃的影便入了眼,她眼微眯、眉微皺,好不容易才看出是個坐在靠窗位置的人,五月的陽光亮閃閃的,將他烘托得整個人都發起光,看來像極了什麼神跡畫面里的人物。黎葒慢慢走向那人,微側著頭專心研究著。

扁線太亮讓她有些看不清,黎葒干脆避開陽光,蹲,雙手撐顎地看著他。原來是個年輕男子,他低著頭,視線在書上滑行,嘴角帶著淺淺的微笑。是五月的陽光帶著神奇的魔力嗎?還是這個位子有著什麼奇怪的力量?為什麼這個人明明就在她眼前,卻又像處在另一個時空?

她不自覺地朝前伸出手,陽光灑在手上的感覺與過去二十四年完全一樣,四周也沒有任何特殊的變化,那麼到底是什麼讓他顯得不同?又是什麼勾動了她的回憶,讓她興起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喂。」她出聲道。

男人像什麼也沒听到。

「哈羅,有人在嗎?」她揮了揮手。

男人的眼仍停在書頁上。

她皺了皺眉,原要推推他,或直接將手蓋在書上,手都已經抬起,卻在看到他嘴角的笑時停了。

她似乎不該去打散這樣的笑意,當那笑看來是如此快樂而純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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