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 第10頁

嚇!只見那乞兒早已坐起,一雙原本渾渾沌沌的眼如今卻亮得出奇,而且其中似乎還隱著些許怒氣。

少女心一跳,匆匆遁入人群里,一面努力向外擠,她一面在心里叫聲糟。

這下可好了,又惹主子生氣啦!

蒼燕門燕回莊

一輛暗如夜色的馬車以極快的速度馳入燕回莊,莊前早有數人引頸而盼,駕車之人如同以往一般,在離眾人數步前停下馬車,不發一語的躍下車後,先行向車門旁,輕巧的將車門打開。

低頭走出馬車的是個身著白袍的年輕男子,他頭一抬,微薄的唇上半帶笑意,對著莊前眾人微一頷首後,他輕聲道︰「幾位叔叔,累你們久等了。」

封至堯、陸笙成以及牧衍忙上前詢問此行結果,反是跟在他們身旁的一名黃衣少女,悄悄的行向馬車邊,對著正忙著收拾雜物的人兒,輕聲招呼道︰「阿秋,這趟出門還好吧?」

忙得團團轉的人兒抬起頭來,圓圓的臉上是憨憨的笑,「好,」然後偷偷瞥了燕楓一眼,「只是主子又生我氣了。」

黃衣女子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月光下,她那生得如天人一般的師哥依舊如往常般帶著淡笑。

「師哥生氣了?」她眉兒微皺道,「我怎麼看不出來?」

「你瞧,他嘴在笑,可眼卻在冒火哩。」阮秋小聲道。

陸芳努力看了半晌,「我還是看不出。」

「就是——」

阿秋還要開口,封至堯的聲音已穩穩的傳來。

「阿秋,你先下去吧,去把藥房里紅色袋子的藥草取一份煎作藥湯,一會兒送到楓兒房里去。」

阿秋點點頭,拿著手上的細軟先行退下。

「陸芳,你也下去吧。」陸笙成對著女兒道。

「爹……」陸芳還待撒嬌個兩句,見在場眾人皆神色嚴肅,便也安靜的離開。

待兩個女子走遠了,燕楓才道︰「二叔,爹已經決定了嗎?」

封至堯頭一點,「那天與他談起,他說等你回門後,便要對門內宣布,連人選似乎都已經決定了。」

燕楓眼瞼半垂,「姑姑與青陽有何反應?」

邦至堯皺著眉道︰「鳳英倒還好,反正門內的事她也不太理睬,青陽則冷冷淡淡的,叫人看不出他的意圖。」

燕鳳英是燕道悔的親妹妹,燕青陽則是鳳英的獨子,父不詳,從母姓。

燕楓低著頭,像陷入思緒中,良久,才開口道︰「這次爹命我調查青州分舵一事,已有結果,明日在會上我將提出結論,至于爹的打算——」他微微一笑,「隨他吧,或許趁著這個機會,能解決八年前的疑案也說不定。」

「你是說——」封至堯眼一亮。

「這是個機會,」燕楓的語氣似謎,「若‘他’真夠聰明,就不該放過。」

燕楓走在長廊上,廊外花木扶疏,廊內光影晦暗不明,映得他的臉也顯得深沉難辨,他像在思考著什麼,又像在憂慮著什麼,直到長廊前的那頭亮起一盞微火,才像驅走那盈著他身的暗。

燕楓不動了,他靠著廊柱,雙眼看著緩緩移近的火光。他知道這是誰,只有一個人會在這時候走上這通往他住處的長廊,也只有一個人被允許在這時候出現在這條廊上。

火光漸明,拿著燭火的人影兒也愈發清楚,燕楓看著那再熟悉不過的臉蛋,腦里又回想起八年來的總總。

他還記得八年前阮秋初到蒼燕門的模樣——

那時約略是初春時分,陽光很暖很亮,阿秋怯怯的走在他身側,圓圓的眼因驚嚇而張得更圓更大。她的眼一會兒看著紅漆大門,一會兒看著分列兩側恭迎的門眾,一會兒又落在佔地像比整個村子還廣的燕回莊,從不曾見過的浩大場面讓她目瞪口呆心生畏懼,于是小小的身子就靠得他更緊了,一雙粗糙的手掌也緊揪著他衣角,連話也說不出一句。

也許蒼燕門的一切對阿秋來說,實在是太陌生、太遙遠,自來到門里後,阿秋便緊跟著他,像是想抓住陌生中唯一的一點熟悉。

每天清晨推開房門,便可見到阿秋漾著笑臉,像只狗兒似的守在房門前;每天入夜將眠時,又總是她亦步亦趨的將他送回房。

平常時候,她更是黏得緊!常常燕楓心里才想著渴了,一回頭已經見到阿秋討好的將茶捧上,肚子才稍覺得餓了,阿秋已經送上點心、果品。

她的行徑哪兒像蒼燕門的恩人?根本就像個隨侍在側的小女婢!

然而這一切卻是她自己心甘情願的。

燕楓的母親原有意將阿秋收作螟蛉女,偏她抵死不從,日常所需也只挑最簡樸無華的使,叫眾人不得不嘆,這阮秋真是天降下來的福氣也不懂得享。

燕楓還記得阿秋是這麼答的。

「不懂得享?我現在不正在享嗎?」

他還記得她頭兒微側的樣,他還記得她微皺著眉,像有些疑惑;他還記得初夏的陽光透過窗欞輕灑在她身上,映得她整個人暈暈亮亮的;他還記得那日午後的她,笑得像擁有全世界的幸福。

唉,他總是記得有關她的一切。

「爺……」深夜里,女子較常人低沉的嗓音,听來像極了幽靜的苗笛。

燕楓靠著廊柱,美麗的鳳形眼微閉,像是沉溺于這如月湖的美聲,不願醒了。

「爺……」阿秋再喚,「在這兒睡容易著涼的。」

「我若真要在這兒睡,你可願陪我?」燕楓閉著眼低聲道。

「爺在哪,阿秋就在哪。」阮秋耿直道,「只是怕爺的身子骨禁不住,在這待一夜,明天怕又要發病。」

她想了想,「我去將冬天用的火爐給拿出來。」

燕楓拉住了她,「別了,有你在就好。」

他的手動了動,有股沖動想將阿秋拉進懷,但理智終究抬了頭,讓他只輕輕圈著她的手,沒再有任何動作。

阿秋一听,傻傻的笑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後腦殼,像是為主子的盛贊而欣喜不已。

「傻阿秋……」燕楓的嘆息里滲著無奈,也滲著憐愛。

若是換個稍稍知情識趣的女子,听他這麼說,早將自己暖馥馥的身子偎上,阿秋偏只會笑,卻又該死的笑得這麼可愛!

「罷了,回房吧。」燕楓直起身,不知怎地,身子卻有些搖晃,嚇得阿秋急忙上前扶住燕楓。

「爺,頭又暈了嗎?」她焦急道。

「唉。」燕楓閉著眼,輕擺了擺頭,將全身的重量都放在阿秋身上,一手搭著她肩,臉也靠著她頸側,偏就是不說話。

「我說一定是被青州分舵那幾個厭物給害的,」阿秋一面扶著燕楓往長廊的那一頭走,嘴里一面喃喃罵著︰「居然敢伸腳踢主子,害咱主子自那日後便常犯暈,定是給他們嚇的——」

燕楓在一旁听得好氣又好笑。在阿秋心里,他真有那麼不濟嗎?

「你怎不說是被你給氣壞的?」又想起那日的情景,燕楓薄唇微揚,唇上卻不見笑意。

「爺別氣啊……」阮秋討饒道,「我實在是忍不住啦,事前爺就交代不可莽撞,所以爺挨那幾腳,我全忍著,可那人要對爺吐口水呢!這……這怎麼能忍?所以才那麼恰好一跌——」說著,還有些自得之意。

「你很得意?」燕楓冷道。

「嘿嘿嘿。」阮秋模著頭傻笑。

「你不能見人折辱于我,我又怎能……」看了她許久,燕楓沖口說了兩句,又突然停口。

「爺?」阮秋疑惑道。

「阿秋,你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真的懂我?」燕楓低聲自語。

「爺,我又做錯什麼了嗎?」阮秋惶惶不安,想要偏頭看主子臉色,偏燕楓又將臉埋在她頸里,叫她看不著。「爺,阿秋人笨,很多事都做不好,可對爺確是一片赤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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