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想結婚 第19頁

「不是那樣!」戴醒仁急促地否認,為何她會有如此誤解?「她們跟你完全不能比!」

「是嗎?」她淚眼蒙朧地望他,近乎絕望的反問狠狠扯痛他的心。「或許你對我是比對她們用心,但其實說到底,我跟她們也沒什麼不同,只要妨礙你的醫生之路,你一樣會想把我踢開,是你……是你逼我動流產手術的,我知道你根本不想要寶寶,因為你嫌這孩子會妨礙你,對不對?」

戴醒仁驀地一陣驚 ,不由得想起自己之前看著寶寶的超音波圖時,曾經在腦海翻騰的念頭。他望著妻子,艱難地吐落言語。「我承認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當一個爸爸,我對寶寶感覺不到你那樣的愛,可是——」

「別說了!我不要听!」莫傳雅駭然嘶喊,不敢相信地瞠視他。「你竟然……你怎麼敢當著我的面承認自己不愛寶寶?他也是你的孩子啊!」

「我知道他是我的孩子,可是……」為何要用這種眼神看他?難道她也跟其他人一樣,認為他是頭冷血野獸?戴醒仁急了、慌了,誰誤會他都無所謂,他不在乎,可他希望她能諒解。「為什麼我們一定要現在生孩子不可?傳雅,過幾年再生不行嗎?你不用難過,就算這次流產,還有下次——」

「你怎麼能說得這麼輕松?!」她歇斯底里地駁斥。「就算寶寶只是胎兒,也是一條生命啊!你是醫生,不是嗎?難道你體會不到生命的珍貴?」

他震住,曾經融化的心房又慢慢結凍。「我當然知道生命很寶貴……」

「那你就不應該對我說這些話。」她含淚睇他,黯然神傷。「你知道我有多期待生下這個孩子嗎?從我知道自己懷孕那天,我就已經愛上寶寶了,每一天,我都比前一天更愛他,我跟他說話,念故事書給他听,陪他听音樂,我還想,將來他長得會不會很像你?我希望他有你的眼楮,你的鼻子,可一定要比你愛笑,我希望他活得快樂,不要他受一點點苦……我想,這幾年就算你忙著工作,至少有寶寶可以陪我,我就不會覺得寂寞。」

「你……寂寞?」他悵惘地覆述,這是第一次,她卸下強裝的笑顏,在他面前坦承寂寞。

她卻以為他不曾知曉,哀傷地掩落羽睫。「我累了,你出去吧。」

「傳雅……」

「出去,我不要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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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後,莫傳雅直接回娘家,鎮日躲在房里,不肯踏出一步。

戴醒仁來探望過她幾次,每回都吃閉門羹,她堅決不見他,誰的勸告都不听,他無法,只得默默離去。

目送他蕭索寂寥的身影,莫禮儀感到不忍,她決定自己應該為這個女婿說說話,毅然踅進女兒閨房。

「傳雅,陪媽媽聊聊天好嗎?」她故作輕快地揚嗓,唇角含著笑。

莫博雅正坐在窗台,膝上攤著一本書,莫禮儀掃一眼,見那是一本育嬰書籍,書上還夾著胎兒超音波圖,心下了然。

「如果媽是要勸我見醒仁,對不起,我不想見他。」莫傳雅冷淡地回話,一動也不動,甚至不肯回頭迎視母親。

莫禮儀暗暗嘆息。「你放心,我不會逼你見他,而且他也已經離開了,明天早上他有一台手術,要跟熊主任的刀,得早點回去準備。」

「是嗎?」莫傳雅漠然抱膝,仍是失神地盯著窗外,水眸迷離。

莫禮儀面對女兒,在窗台另一側盈盈落坐。「還是很難過嗎?」

輕柔的嗓音拂過莫傳雅耳畔,微微震動她,她總算願意回過眸。「我覺得……自己身上的一部分,好像也跟著失去了。」她茫然低語,嗓音輕飄飄的,宛若一縷抓不住的游魂。

莫禮儀心疼地握住女兒的手。

靶受到母親的憐愛之意,莫傳雅身子一顫,眼眸氤氳,沈澱多日的怨氣再度張揚。「媽,他應該跟我商量的,不該自己做決定,他有沒有為我著想過?」

「他也是為你好。」莫禮儀神態平和。「你那時候情況的確很危險,王醫生跟張醫生都是這麼說的,他們認為立刻動手術對你最好。」

「寶寶的母親是我,他們憑什麼為我做決定?」莫傳雅憂郁地反駁。「還有醒仁,他怎麼可以連幾分鐘的時間都不給我?」

「他沒去見你,是因為他當時正幫一個病人開刀。」

「我知道,他總是在忙。」莫傳雅輕哼。

莫禮儀觀察女兒哀怨的神色。「你很怨他嗎?」

莫傳雅自嘲地咬唇。「我也不想怨的……」可她不能不怨。她別過眸。「我想他……沒那麼愛我。」

「你不是說過,不管他愛你夠不夠多,你都願意守護他的理想?」莫禮儀語氣平靜,不帶褒貶,但听入莫傳雅耳里,卻像是最犀利的嘲弄。

她苦澀地顰眉,良久,幽幽一嘆。「人家說『情到深處無怨尤』,看來我還是做不到,我只是個平凡的女人。」

莫禮儀若有所思地望她。「你知道他當時在幫什麼樣的人開刀嗎?是一個即將被判死刑的犯人。」

「什麼?」她一震。「你是說他為了一個死刑犯……丟下我?」

「听說跟他一起進開刀房的同事都很不理解他,說他為了一個十惡不赦的人渣丟下自己老婆,可見他一定不怎麼愛你。」莫禮儀意味深長地低語。「你也是這麼想嗎?」

她緊咬牙關,黯然難語,不願承認,卻也不能自信地否認。

莫禮儀見女兒眼神陰晴不定,知她內心陷入天人交戰,憐惜地撫模她冰涼的粉頰。「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來我們家提親那天,究竟跟我聊了些什麼嗎?」

「……」

「他跟我說,他爸爸是個搶劫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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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父親是個搶劫犯。

自從母親死後,父親便一肩挑起養育他的重擔,父子倆的生活過得很不安定,三餐不繼,有一頓沒一頓。

案親原是建築工人,由于工地意外斷了一條臂膀,公司卻只賠了少少的慰問金,根本不夠過活,度過幾年潦倒不堪的日子後,連他的注冊費都繳不出來,父親絕望之余,不惜艇而走險,趁夜持刀搶劫一家超商。

結果,跟店員扭打之際,不小心砍傷對方,店員其實只是輕傷,父親自己卻嚇壞了,發作急性心肌保塞。

送到醫院急救時,值班的醫生听說他是搶劫現行犯,愛理不理,甚至拋下他,先行為另一位後到的病人開刀。

短短幾分鐘的延誤,便奪去父親一條性命。

戴醒仁緊緊掐握掌心,將滿腔悔恨密密包裹在拳頭里。得知父親病逝的那一刻,他年輕的拳頭便曾因搥牆而見血,當他知道,父親臨死前,手上依然緊拽著幾張百元大鈔,他的心也跟著淌血。

或許對別人而言,那不過是區區幾百元,不值得為此丟掉一條命,但他明白,對父親來說,那是唯一的、好不容易得來的希望。

所以他死也不放棄,即便遭受世人唾棄,也在所不惜。

因為那是他能夠留給兒子的,唯一的希望……

一股酸楚的浪潮驀地打上戴醒仁喉頭,他使勁咬牙,品嘗著那苦澀的滋味,不許自己落下一滴眼淚。

後來,那幾百塊自然必須歸還給超商,他並未從父親手上接下任何遺產,有的,只是濃濃的遺憾。

他恨自己,不曾回報過父親的恩情,他不算是個孝順的兒子,經常與父親頂嘴,甚至暗暗埋怨過父親的軟弱無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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