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風耳討妻記 第30頁

「好。」喝了口冰涼的茶,才察覺兩頰發熱。洪煦聲輕咳了聲,逕自起身出了茶樓。

武林中人豪氣干雲,附庸風雅的不是沒有,但仍屬少數。

洪煦聲單手背在身後,老牛慢步,細細看過這花市里種類不甚多的花種,嘆了幾回花市主人不惜花,當艷的不艷,當嬌的不嬌,還有幾株當季花兒竟帶著黃葉,分明是這幾日炎熱,土乾卻未即時澆水所致……教人想罰也不知道該買哪株好。

三爺前前後後繞了幾圈,幾次停步,花市主人上前攀談,他總是笑而不語。單清揚低頭看了看不同的花朵,心中了然。榖雨閣內百花綻放,是何等美麗,是三爺放了多少心思細細栽培才得的結蒂開花,哪是此處集結近郊不同花農參差不齊的花兒能比?

驀地,一只蝴蝶拍著翅膀從眼前飛過,打斷她思緒,停在了盛開的花朵上。單清揚雙眼隨之放低,不禁擰眉。

隱在心中多時的疑問與不安又浮起。

三爺出莊好些日子了,谷雨閣那些需要日夜照料的花草、山莊里需要時時看顧維護的陵墓機關,又是誰替他看著?三爺肯為她暫時放下奉陵的一切,她卻不願這一切終成負擔。

閉了閉眼,單清揚明白自己該知足了。抬眼,尋著三爺身影,花草間無人影……她柳眉輕蹙,循著來路而去,最後才在轉角的小店舖見到三爺。

單清揚停在店外,環視層層架起的方格如藥櫃,三爺此時結好了帳走出來,手中多了數個紙包,她心下一緊,直問︰「這是什麼?」

「梨花、木槿、芙蓉、水仙。」洪煦聲笑得開懷。「春夏秋冬皆能見花,豈不愜意?」

然而她問的不是花種與花期。

三爺買種子,這代表什麼?依他性子,埋了種子,不見開花哪會甘心?單清揚輕抿著唇,她是貪戀兩人共處時光,卻沒想著從此要將他綁在七重門里。守陵,那是世代奉身的咒,哪是輕易可以違背?

「埋了種子,清揚可得替我好生照料。」洪煦聲雙眼落在她緊皺的柳眉,溫聲道︰「我當教會你如何澆水、翻土,待花開,你聞香便想著我。」

單清揚還皺著眉。當種子入土,她的石造庭園須得靜待下一個花期才能錠開……三爺這話說的是種花之法,還是藉花道別?

第8章(2)

三年之約未到,三爺便來歸鴻見她,這已是夠好的了,余下的日子……就聞香靜待吧。待看過兩輪他親手種下、她親自栽培的四季花朵,他們便能相見,這麼想的話,長日漫漫也不會難熬的。

單清揚眉間未舒開,卻已抿出笑。她點頭應允,接下了臨別的種花大任。「好,聞香便想著你。」

遍鴻的春,帶著些許涼意。

單清揚起得早,見天色尚未見白,仍披上外衣推門而出。

她的石造庭圜種了花草,灰暗中總算點綴了幾分色彩……忽然,她被一抹清麗的白吸引視線。

花開了?

單清揚快步走去,來到牆邊,白色梨花上點點露水惹人心憐。

瞠大的眼中映著去年沒能養得好、養得開花的梨花,笑意不自覺地爬上臉頰;她閉上眼聞著花香。她的鼻子並不特別靈敏,閉上眼較能靜心體會不同氣味。

聞香思故人……

思故人……

她被騙了。

思及此,本還沉醉在梨花香味里的單清揚一下子沒了欣賞心思,緩緩睜眼,順著灰牆看去,一道人影在不遠處靜靜看著她。

「清揚,」洪煦聲喚著,聲音中不掩興奮之情。「梨花開了。」

他笑得兩眼彎彎,單清揚又回看了眼帶淚梨花,她也很想哭哪……

遍鴻論武已過兩年有余,三爺也在府里住了兩年有余。對外,他是單家的贅婿;在府里,下人只當她性子怪異不願與夫君同住一屋,將整副心思放在打理門務上。

而三爺日日玩花、賞鳥、品茗,也幫著理理七重門的瑣碎事。所謂瑣事……好比說當她與長老們一言不合,他便配花沖茶給眾人消消火氣;好比說當她有事出門,他便幫著帶弟子們晨練午練夜練;好比說夜里當她為府里

開銷頭疼,他便一同閱帳看看哪兒能省下些銀兩;又好比說……當她處理門務累倒,他總看好戲般地待她真伏案睡熟了,才將她抱回房里……

三爺的院落與此處相隔一座小橋,可他在此處的時候遠遠多于在其它地方。單清揚想說服自己是因為花種在她庭園里,可她不是傻子。

三爺的陪伴、三爺的逗留……他眼底流露的溫柔與期待是為何,她不會不懂。

但,她仍是被騙了。

什麼埋下種子後讓她好生看顧,什麼聞香思故人……人就在眼前,日夜一同,還需要思念什麼?

「清揚,」洪煦聲停步在梨花邊,笑道︰「兩年悉心照料,終能有些成果,如同今日的七重門。」

單清揚看著他。

他卻別過臉只看花。「初來歸鴻覺得事事新奇,江湖上消息在城里流傳得很快,哪門哪派又發生了什麼事,哪位大俠又與哪位大俠大打出手,上一趟茶樓便知天下事一般。」那時,自己與清揚的事也為人議論著,他一笑,又道︰「外頭熱鬧,回到府里也有許多事情要忙,一會兒調解門人沖突,一

會兒煩惱門里開銷,得事事向長老們請示,與各門派間也得維持關系。這段日子來,我學到許多事,也懂了清揚為何當年要與我訂下三年之約……如此多的事情纏身,你還願為我抽身,我……很感謝。」

奉陵地偏,山莊更是隱世一角,自是不會有這許多紛擾……歸鴻的江湖喧囂可令三爺疲憊了?單清揚與他看著同一方向,不意見著一滴露珠由花瓣滑下。

「三爺……你想家了嗎?」絕世無憂、閣里栽花,閑來舞劍、讀書,偶有小賊入陵方需維修機關,想來莊里的生活是強過此處許多的。

話一出口,才知听來有試探意味,她只有再道︰「二爺這回讓你出莊這麼長的時候,回去時也得張羅些歸鴻名產,就當是謝禮吧。」

洪煦聲沒放過她言語中的不舍,他旋身向她。「離開奉陵的日子對清揚來說十分重要,過了論武這關,無論成敗還需整頓門里上下,一刻不得閑,更不應有旁的事令你分心……總想著再過陣子、再過陣子,可事情似乎停不下呢,了了這樁,明日又是另一樁,以致我想對清揚說的話遲遲未有機會說……」

每每似要提及三爺去留,心中總是不安,單清揚問︰「什麼事?」

洪煦聲道︰「二哥卸了我守陵職務。」

心下一驚,她輕抽了口氣,「怎麼回事?二爺不似對兄弟如此狠心之人,當中肯定有什麼誤會沒說清的……三爺,既是如此,你又怎能離莊?」

雖知三爺能在此停留這麼長的時候,肯定是有些事,卻只以為是得了二爺首肯,又或大爺回莊了有人可以交托職務……卸職又是怎麼回事?小時听洪伯伯提過的卸職,已是幾代以前對暗謀家主大位的叛徒才有的懲罰,且是封入陵里再見不得光的……

當她暗自欣喜有三爺為伴,原來莊里竟發生了大事,那麼三爺又怎能表現得如此毫無所謂?那是他的家、他最親近的二哥呀!如何能逃避、如何能撇下不理?

「清揚莫急,且听我說。」清揚臉色一片白,洪煦聲失笑又緩緩斂笑,道:「我洪氏一族所稱的守陵大業已延續近千年。千年,那是多長的歲月?對我來說,就如同小妹誓言此生絕不對盜墓者下的地宮輪回咒,那無論生多少回、死多少回,永生永世只得埋沒在陵里的咒;守陵人與盜墓者,何嘗不是相同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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