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君白頭 第7頁

喘息著,她兩腿一軟,跌坐在地。

都快被扯掉一塊肉,寒春緒卻看也不看手上新傷,見她忽地跌坐于地,他目中極快地刷過一絲緊張情緒。

他繃著臉,矮蹲在她面前。「不問我為什麼?」

君霽華有些失神地揚睫,她唇瓣沾血,喃喃自語︰「……為什麼?」

寒春緒道︰「我不能讓你留在三合院內,那里太危險。」

「那我可以走……可以出城……」

「走去哪里?」他力道略沉地按住她的肩頭,輕搖。「別再編謊言,你根本沒想過要上江北投靠叔嬸!是他們把你賣了,他們不會對你好,你心里清楚!」

她一顫,雙眸睜得大大的,小臉白中透著虛紅。「我可以……可以養活自個兒,天大地大,走出去了,總能尋門路過活……」

「一個十二、三歲的毛丫頭,怎麼掙活?賣唱嗎?明明想擺月兌這里的一切,臨了卻要靠在這里學到的技能謀生,不覺諷刺嗎?就算真逃了,在街頭又唱又舞,掙那麼一點點錢,若遇上地痞流氓,遇上……遇上像我這種打殺不眨眼的惡人,你又怎麼活?」

在她眼里,他絕非惡人。然,這樣的話,此時的她已無法道出。

她定定望著他,眼眶發熱,卻努力不讓淚珠滾落。

寒春緒想替她擦去唇上的血,想歸想,他按捺住那股沖動。

「留下來吧。」他淡淡勾唇。「留下來,讀書寫字、習舞練琴,把該學、能學的全都學好。人家不要你留,怕你爭位奪名,你就更該去爭、去奪。既然踏進來了,要當就當最強的那一個,你是這樣,我也是這樣。」她和他其實很像,都身不由己惹了風塵,既是如此,那就昂首前行,永遠向前看,不回頭。

最後,還是克制不住地撫上她的頰了,她沒有躲開,僅是張著飽含水氣的眸,一瞬也不瞬。他心髒重重一抽,這欲斷不能斷的滋味啊,太不爭氣……他寒春緒總算嘗到什麼叫兒女情長!

他的心底落了一顆種子,悄悄發出情苗,卻不能不割舍。

現下的他什麼也給不起,這小小、女敕女敕的一朵潔花,來到他手心里,他若不放,只有絕路一條。

「君霽華……」喚著,下一瞬,他傾身過去,蝶吻般以唇刷過她稚女敕唇瓣。

極輕吻過,極快退開,看到她震驚地挑高秀眉,飄忽虛迷的神情出現了波動,他終能稍稍穩心。

「君霽華,你別逃。」他目光堅定。「別再逃了。」

等我。

等我壯大起來。

王若不死,他如何為王?所以,等他吧!

君霽華似懂非懂,被他此時的眼神震懾住了,那雙眼透著勢在必得的神氣,像沖著這混沌世道,像沖著她……

她傻愣愣,心房悶痛,厘不清思緒。

這當口,似有人察覺到假山後的聲響。

那人走來,腳步聲愈來愈清楚,往假山後頭一探——

「……霽華?!霽華……真的是你?你、你不是逃了嗎?怎又回來?」

君霽華倏地轉過臉,瞧著那人,再倏地掉過頭——

她整個人不禁一震!

那個和她養出「逃命情誼」、又突然輕薄她唇瓣的人……已不見蹤跡!

他走了。留下她一個……留她在這里……

「走都走了,你回來干什麼?!」她身後的姑娘急聲問。

她悄悄逸出口氣,方寸仍繃著,想哭,但已能抑止。

扶著假山,她緩緩撐起身子,旋身面對那姑娘,淡淡一笑。

「音翠姐,我吃不了苦,只好回來。我知道自己辜負了音翠姐的好意,是我不對,你別生我的氣。」

既然踏進來了……就當最強的那一個嗎?她、她能嗎?

第3章(1)

五年後

太湖邊上的苗家大莊子「鳳寶莊」,以種桑養蠶、取絲制綢起家。

今年立冬,「鳳寶莊」的太老太爺過百歲大壽,苗氏子弟遂齊聚一堂,第四代家主好大手面,為了替太老太爺賀壽,打算連著三天席開百桌,京城四大戲班、五大雜耍團亦費盡心思請將過來。

但,這都不算什麼孝心,最討太老太爺歡喜的是,他老人家不知打哪兒听來一江南北兩位花中狀元的名號,非要兒孫替他把那兩個玉人兒請來,說是與兩姑娘說說話、斗斗酒,百歲也如活龍。

太老太爺此願一出口,苗家撒金砸銀哪里能手軟?怎麼都得把江南、江北兩花魁娘子迎來!

提前幾日住進「鳳寶莊」,君霽華在這兒受到極好的款待。

說穿了,她出身這般低下,該被人瞧不起的,卻因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兼之能歌善舞,在幾番「廝殺」後奪了花魁之名,這花中美名一加身,她身價水漲船高,來到「鳳寶莊」,倒像主人家相請而來的嬌客,而非為了拿錢獻藝。

「女兒啊,這‘鳳寶莊’苗家絕對是頭肥羊,肥得流油,家底子厚實。真金實銀的不說,那些苗家男人生得可體面了,娘這次跟著來,就是想幫你多看看。這幾日你也替自個兒多留意些,要是苗家的小爺、大爺、老爺們,你有瞧著順眼的,咱回去就把你‘奪花會’的請帖送一份過來。」

說話的中年婦人五官及得上秀美,雙目尤甚精明,臉上的妝十分濃艷,卻也難掩歲月刻下的風霜。

君霽華赤果身子坐在大浴桶內,原是靜心浴洗著,連兩名貼身小婢柳兒和葉兒也都遣出去守門,不需要跟在她這兒伺候,哪知一刻鐘前牡丹紅不請自來,款款擺擺走進青玉屏風內,對著她不住叨念。

「不是我自夸,咱這火眼金楮的,相人奇準,自你七、八歲進‘天香院’,你那張小臉蛋、那小小身段,一瞧就知將來有大能耐。唉,你那年偷溜出去好幾日,教娘找得可苦了,還好最後是想開了,自個兒又乖乖回來,要不,能有今兒個這場盛待嗎?我本還擔心音翠從了良,嫁給人家當小姨太,咱們‘天香院’得四角大柱垮半邊,你倒接替上了,還更顯本事,兩下輕易就奪了魁,那些個庸脂俗粉也想跟你較勁,她們也配?」

君霽華也不插話,由著她叨叨念念,扯來小婢適才為她備在一旁的長巾,有意無意地掩著微露出水面的胸脯。

這幾年,牡丹紅對她這個「女兒」算得上好了,就連那時她逃跑後又主動返回,牡丹紅小罰她一頓後也沒再多為難,後來又見她像換了個人似的,在習藝上苦下工夫,待她自然更好了。但,君霽華心里清楚的,這樣的「好」,其實是建構在利益之上。

利字當頭,她安靜乖順地當棵搖錢樹,她的「娘」當然疼她入心。

這樣也沒什麼不好……至少近兩年,她要對「天香院」里的一些事看不過眼,說的話多少有些分量,牡丹紅遷就她,也就不敢把事做得太絕、太陰損。

「霽華好女兒啊,你得替娘掙臉啊!江南的花中狀元落在咱們‘天香院’,跟出身江北‘綺羅園’的花魁娘子齊名,這回你和那個朱拂曉,一江南北兩朵名花同台獻藝,你可不能讓人家壓了氣勢!」繞著浴桶邊走邊說,越說越激動,見水里的人兒如白玉雕像不言不語,牡丹紅不禁大嘆。「唉唉,就我一個緊張兮兮,你倒好,左耳進、右耳出的,沒心沒魂似的,想任我念個痛快嗎?」

「沒事的,娘。」君霽華眸光略揚,終于啟唇,淡淡嗓聲如絲。「咱們提前住進‘鳳寶莊’,就為了與‘綺羅園’那位拂曉姐姐一同排舞,這幾日和她在一塊兒,挺好的,也能聊得上話,沒誰要壓誰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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