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誓 第12頁

額豪身子像被冷風吹著,竄過一陣寒戰,心中驀然感到了一種不祥。

他倒不懼鬼神之說,只是一種詭譎奇異的感覺襲上心頭,揮之不去。就像是一個吉凶難明的預兆,令他隱隱心驚。

「哼,怪力亂神,奇誕荒謬,全然不可信。」他皺眉道。「人與魂魄,如何能夠共同生活?這故事,未免太過難以自圓其說。」

「這世間上的事,本來就有許多難以自圓其說的玄妙之處。自古到今,這樣的故事不勝枚舉,像唐朝文人陳玄佑寫了一個‘離魂記’,前明文人湯顯祖也寫了戲曲‘牡丹亭’——同樣都是懸想成痴,以致魂魄相隨的故事。」

帆齡眼中有著縹縹緲緲的情思,幽幽望著額豪。「情到深處,身分不能擋,生死不能擋。即使是關山阻隔,陰陽兩分,魂魄也要千里來奔,只求相見團圓。」

她伸出縴手,輕拂著額豪在夜風中翻飛的發,低聲道︰「既然生在人世,難成佳偶,那麼就算魂歸地府,也要苦苦追求。」

她溫柔的聲音和眸中那縹縹緲緲的情思,如雪似絮,翩翩縈繞著他。

望著她純真與深情的眼光,額豪心中一亂,感到了一種裂唇的干渴,情不自禁地拿起她送給自己的女兒紅,大口大口喝了起來。

夜黑玄然欲裂,如他披離的發。帆齡撩起他一縷烏溜的發絲,纏繞著自己的指尖,像一股解不開的依戀。

「我好喜歡你散著頭發的模樣,那麼不羈與瀟灑,就好像又回到了在蒙古大草原中,那個策馬馳騁,自由如鷹的額豪!」

她拂起自己一撮長發,卷在自己指尖,和他那縷繞在自己指上的發絲纏結交織成束。

「你還記得嗎?當初你帶我到蒙古草原去,那里的侍女笨手笨腳的,替我沐發時,總里弄了我一頭一臉的水,梳起發來,又拉得我整個頭皮發疼。你看不過眼,就親自為我沐發梳頭——那時候,震動了整個烏珠穆沁部和東蒙古部落,所有蒙古族人都不相信他們心目中的第一英雄豪杰,札薩克武宣郡王竟會親自服侍一個漢人小女孩兒滌發梳頭。」

額豪望著纏繞在她指尖,自己和她綰成了一束的發,想起漢人听說的「結發」——結發即是夫妻!

他心中一驚,想要扯回自己的發,卻又怕弄疼了帆齡,畢竟兩人的發絲,已經完全糾結在一起,無法輕易拆解開來。

茫茫煙水,鄰鄰月光,纏綿在他們那撮發之上,交織成了一段難舍難分的情結。

「後來你奉詔入京,封了親王,就再也沒有親自替我沐過發了。」

帆齡仰臉望著他,她伸手,解下發際系著的隻白綢帶,濃密青絲如流瀑般披散向落,如雲秀發就像縈縛的情絲,絲絲縷縷隨風揚,纏繞到了他的臉上、身上……

「你願意,再為我沐一次發嗎?」

第五章

這是一個釀夢的夜晚,女兒紅的香味,在風里飄散著,濃醇四溢。帆齡發髻盡散,長長的秀發披瀉于地,漆黑柔亮,光可鑒人,如一道飛瀑發泉。

額豪心頭突然竄起一股說不出的焦躁,地大口灌下女兒紅,醉人的快意如一股春水般滑入喉嚨,浸透了他的真心。

「你長大了,不再是當年那個十歲的小女娃兒,我們要避男女之嫌,我怎能再幫你沐發?」

他側過頭來,望著帆齡眸中的瀲灩光影,向來千盅不醉的他,竟然有了一種醺醺的沉醉感。

「那你就看著我沐發吧。我一直想試試,在月光下沐發,是什麼樣一種滋味?」

帆齡將衣袖褪至肘上,柔潤的手臂在月光下瑩瑩生輝,雪腕上的翡翠玉鈴交蕩成韻。她握住一束潺潺流瀉如泉般的發,微微敞開領口,露出優美縴細的頸項。

她回眸,望著額豪,極嫵媚地笑了。

額豪驀然涌上一股戰栗,心中焦熱如火,落入丹田的酒液如燒灼一般,沖得他下月復一陣火辣辣的,沖得他五髒六腑都隱隱作痛。

帆齡輕情地笑著,俯身向溪,像要擁抱水中那一輪動蕩不寧的滿月。在她溫柔卻又佻達的媚態中,帶著一種迷離的神秘,使她蒙上一層魅人的誘惑。

「你瘋了不成?這是下過雪的冬夜,你瞧瞧這溪水里,還流著結霜的雪塊呢!」額豪扯住她,躁聲道。「你要在這溪中沐發,想染上風寒嗎。」

溪邊水滑,本就不容易站穩。他這麼用力一扯,帆齡立腳不定,身子失去重心,踉蹌著向後一仰,落入了他的臂彎之中。

帆齡落確在他臂彎內,冉也不肯起身,披散的發如恣情揮霍的潑墨,鋪灑在他強壯的手肘上,一股曖玉般幽情的膚香,撲入了他的鼻端。額豪覺得頭暈,全身發熱,仿佛女兒紅的酒力,開始在他體內發作了。

在這欲醉不醉的時刻,一種火燒火燎般的渴求,悄悄從他心底蔓延開來。

「王爺。」帆齡輕喚,縴柔的身子倚在他掌心臂彎之中,凝雪雙腕纏繞到了他的頸項之上。

她仰起臉,在他的鼻尖,吐氣加蘭地道︰「你不舍得讓我染上風寒,又怎麼舍得讓我嫁給別人?你要知道,你若是硬逼著我嫁給別人,便是不叫我活了!」

「你,在威脅我?」他沉著嗓子道,聲音卻沙啞干嘎得幾不成調,他深呼吸,極力壓抑住胸中那股洶涌而來的悸動情潮。

「跟我說死道活是沒有用的,我額豪從不受人威脅——即使是你,也不能改變我的主意!」

帆齡輕聲笑了,璀璨如明月的眼里,卻浮上一抹悲哀。

「我不威脅你,我只想告訴你一個事實——我對你,七年痴迷,心只系在你身上;我這一生,至大的願望,便是嫁你為妻!」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叫你喝這壇女兒紅嗎?因為你有千盅不醉的酒量,只是這壇我阿瑪當年所釀的女兒紅,听說是將十壇最極品的紹興女兒紅四蒸四釀,密封于木桶之中,將十壇酒釀成了一壇,在土里埋了十七年,酒譜中所謂的‘去盡酒魂存酒魄’,指的正是這種最極致的釀酒之法,用這種法子釀出來的酒,酒性再猛烈不過了,任憑你有如海酒量,喝下這壇女兒紅,也非醉不可!」

「灌醉我,對你有什麼好處?」

他掙扎著,從漸趨迷亂的神智中捉住一絲清明,極力想從即將失控、焦躁如火焚般的中掙月兌她的魅惑。

他昏沉暈眩的腦中,像有小銅鐘在撞,提醒著他已然混亂薄弱不堪的理智——他的五髒六腑焚燒起來,連眼楮都燃得血紅,他像一頭餓極了的獸,狂燥地在雪地上反復踱著。

「我答應過你阿瑪的臨終遺願,你卻想盡法子要讓我毀約背諾,你這麼做,是讓我死了也沒臉去見你阿瑪!」

被推開的帆齡踉蹌退了幾步,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子。她咬住下唇,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你是為我阿瑪活,還是為自己活?你是要顧念死去的人,還是要顧念活著的人?」

「人而無信,何以言立?」額豪臉色脹得血紅,躁狂而懊惱地低喊︰「你別逼我,別逼我!」

「你總說我逼你,那就當是我逼你,如果你對我完全沒有心,沒有男女之情,我逼得了你嗎?」

帆齡走向額豪,握住他的雙手,牽引著他的手環抱向她的身體。

「欺人欺天不欺心。」帆齡將縴縴柔荑覆到了他的心口之上,直直逼視著他的眼,有一把野火在她的雙瞳中燃燒著。

「你敢模著自己的良心說——你對我,真是一點兒也不動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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