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昭陽用被子將自己裹得緊緊的,嬌顏酡紅地抬起下巴,美麗高傲的姿態像極了一只不馴的貓兒。
「我又不是你的侍女,為什麼要為你更衣?」她挑釁地道,「你盡可以喚宮女進來伺候你啊,反正你們這些皇親貴族是打出生起便被人服侍慣了的,連穿衣服這等小事也要人幫忙,搞不好連吃飯還要人家喂呢!」
鳳翔皇子面上含笑地斜睨了她一眼,魅瞳中卻瞬時閃過一抹陰沉的烏雲。
「你說對了,我是凡事都要人伺候,連吃飯都要女人喂……」他把褪下的白綢中衣甩到珊瑚屏架上,驀地轉過身來面對君昭陽,「不過我從十四歲起,便不曾讓人為我更過衣,看過我的身子。」
君昭陽看清了他的身子,禁不住低低一聲驚呼,用手掩住口,面上迅速失了血色。
他的身子比她想象中的還要雄健壯碩,寬闊的肩,結實的胸膛,毫無贅肉的削瘦腰身,筋肉糾結的強勁雙腿……整個人果身站在她面前時,修長陽剛一如玉石般的雕像。
只是,只是在他胸膛上靠近心房的地方,竟有著數十條或長或短,交錯盤節的丑陋傷疤,那些已經結痴的凹凸疤痕,條條都如可怖龍爪,在他胸前張牙舞爪著,破壞了他毫無瑕疵的完美。
君昭陽呆愣愣地望著他胸膛上那盤踞糾錯的可怕傷疤,突然想起了昨夜他與她歡愛之時,不曾褪去過上衣。
她心頭漾過一縷縷抽絲般的疼,眼眶中泛起欲淚的酸楚。他身上的傷疤是這樣多,這樣深,每一道疤痕都靠近心窩——他究竟曾經受過怎麼樣的致命傷害啊?又曾有過如何不堪言說的過往呢?
敝不得他要在枕下放一把劍防身,怪不得他不和人同床共眠……只是他是尊貴無比,高高在上的六皇爺,是先皇最寵愛的皇子,榮華恩寵集于一身——這樣一個光華耀眼的人兒,這世上又有誰敢傷害他?
「泓帝?」她腦中瞬地閃過一抹靈光,月兌口道,「是泓帝想要殺你?」
這世上,敢動他的人恐怕也只有當今昏君泓帝了。
鳳翔皇子眼光幽沉,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走到床前,抬起她的臉蛋,將暖熱魅惑的氣息吹在她臉上。
「昭陽,你要記住、無情最是帝王家——在宮中,沒有親情感情,只有權勢斗爭,要想活下去,就必須學會保護自己。」他含笑,低幽輕魅地道,「在這宮中,就算是你最貼身的侍女,都有可能在背後捅你一刀,所以你要記住我的話——除了你自己,不可以相信任何人!」
君昭陽背脊竄起一股戰栗,簡直無法想象在這金碧輝煌,極盡人間富貴,掌握天下蒼生命運的皇室宮廷之中,到底隱藏著多少黑暗丑陋險惡的斗爭陰謀?
「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她顫抖著,在他炙烈的氣息繚繞下,心跳漸漸不穩,「既然你不相信任何人,為什麼要和我共枕一夜?為什麼要把從不讓人看的身子給我看?你明知我是一心只想著要殺你的仇人之女啊!」
鳳翔皇子長長久久凝視著她,眼光深邃幽沉得令她顫抖,仿佛他就要這麼看進她靈魂里頭去了。
「不要問我,你自己想!」他突然綻開一抹淺淺的笑容,聲音低柔,燻人欲醉,「想我為什麼和你上床?想我為什麼和你共枕一夜?想我為什麼把身子給你看?昭陽,不要向我要答案,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他起身穿好衣,揭開繡簾,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內苑暖閣。
君昭陽怔忡望著他的背影,一顆心愣愣地顫動了起來,他是在暗示——他,信任她嗎?
一種溫柔而痛楚的感覺卷上心來,有一股細細的喜悅混進了龐大的悲哀與無奈里,禁不住這樣五味雜陳的復雜滋味,她低低啜泣起來,豆大的淚珠一顆顆滑落面頰。
這是一個勾心的陷阱——他把自己敞開在她面前,故意要博她的心,要讓她不能繼續恨下去……
而她的心,是這般岌岌可危地在愛恨交織之間淌著血……她沒把握,沒把握能守住自己的心與他對峙到最後。
只怕這是一盤他早已布好局的棋,而毫無勝算的她,面對的會是一場連她自己也無力收拾的殘局。
☆☆☆
風荷亭。
君昭陽坐在宣華池畔,手中捧著一壇燒酒,將采下來的荷花混著玫瑰和薔薇花瓣,用絹袋盛懸于壇中,再用荷葉瓣上的露水倒入了燒酒之中。
「昭陽姑娘,你忙了一天啦,連午膳也沒用,要不要先回內殿去歇著呢?」兩個隨身服侍的宮女替她扇風遮陽,擔憂地說道,「這日頭這般大,當心曬壞了你的身子呢!」
君昭陽恍若不听不聞,只是將酒壇放在一旁,拿起小鏟子掘著池邊的軟泥。
一陣佩玉的明鐺聲在午後寂靜的宣華園中響了起來,兩個宮女回頭望去,只見一個豐姿綽約,妖妖嬈嬈的華服麗人緩步走了過來。
「婢女見過寶貴妃。」兩個宮女極恭敬地屈膝行札,而君昭陽連頭也沒回,只是繼續掘著泥,映在池中的絕色容顏卻閃過一抹厭煩神色。
寶貴妃盯著君昭陽縴柔輕盈的背影,對兩個宮女道︰「我有話想單獨對昭陽姑娘說,你們退下吧!」
兩個宮女臉上浮現猶豫神色,為難道︰「可是六皇爺要我們一步不離地侍候昭陽姑娘,萬一被六皇爺知道我們沒有善盡職守的話,只怕奴婢們就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寶貴妃掩唇嬌笑起來︰「瞧你們防得這麼緊,難不成你們是怕我傷害了昭陽姑娘?她可是六皇爺的新寵愛妾,是六皇爺的心肝寶貝,我哪有那個膽子去傷害她啊?我不過是有些體己話兒要跟昭陽姑娘說罷了,你們瞎操心個什麼勁呢?」
「可是……」兩個宮女還在猶豫不決,實是擔心萬一君昭陽有個損傷,只怕她們兩人拿命也賠不起,她們跟在鳳翔皇子身邊這麼多年,從未見他如此在乎過一個女人。
扁是看他昨夜和君昭陽同床共寢一夜,便可以知道君昭陽在他心中的分量了。
寶貴妃見兩個宮女不肯退下,驀然沉下臉來︰「怎麼?莫非本貴妃現在連兩個宮女也命令不動了嗎?雖然你們兩人是在鳳凰殿當值的,但倘若本貴妃想向皇上討兩個鳳凰殿的宮女來咱家身邊侍候著,只怕也不是什麼難事。」
兩個宮女駭了一大跳,只怕寶貴妃真會向皇上開口調她們二人到她身邊侍候。寶貴妃對宮女是出了名的嚴格苛刻,稍不順心便又打又罵的,要真被調去她身邊當差,恐怕不死也要月兌層皮了。
兩人互視一眼,只好無奈地躬身道︰「那婢女們就先退下了。」
兩個宮女退下之後,寶貴妃狠狠盯著君昭陽無動于衷、不理不睬的背影,陰笑道︰「唷,昭陽姑娘好大的架子,知道本貴妃來了,不行禮也不回頭,想來是六皇爺沒好好教你宮中的規矩禮儀。昭陽姑娘啊,可別說本貴妃沒有提醒你,你身為六皇爺的愛妾,這麼不知禮節進退可是會丟六皇爺的臉呢!」
君昭陽把酒壇端到掘好的泥坑之中,就壇俯望自己嬌燦絕媚的明麗容顏,她蘸酒舒頰,閑閑道︰「我要知什麼禮節進退呢?我只要侍候得六皇爺開心就行了,凡事自有六皇爺替我擔待著!」
她緩緩側過頭來,笑睨著寶貴妃氣得又青又白的粉臉兒,涼涼道︰「不過昭陽倒是想不明白,寶貴妃你身為皇上最寵愛的妃子,不待在皇上身邊侍候著,反而一天到晚跑鳳凰殿要人行和回頭,莫非這就是寶貴妃所說的規矩禮節嗎?寶貴妃你自個兒不避諱些不打緊,可別連累了六皇爺,害他惹來殺身之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