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到半途,他的月復部就挨了一棍子,兩手被扣住,一條繩索套上他的雙腕——他同樣雙手被反剪在後,住屋外推出去。
外頭是黑天暗地的大森林,六次郎押著鐵舟在前,阿木押著雪關殿後,靠著兩把手電筒,幾個人在雨里跋涉。雪關看不清楚腳下,只覺得滿地泥濘,他們大約是上了一段陡坡,由于手被縛著,雪關沒法子保持平衡,腳後跟淬然一滑,人往坡下栽去——
接下來她只知自己混入了枝葉和石塊當中,听見自己驚叫,阿木呼喝,鐵舟狂吼,「拉住她,該死,快拉住她——」
一陣混亂,雪關都不知道她是怎麼被拖上來的,渾身雨泥,站也站不穩,靠住山壁直抖索。鐵舟逆著風雨叫道︰「可惡,把繩子解開,否則別想教我再走一步!」
六次郎還在呶呶不休,但那阿木沒吭氣的抽出小刀,先割斷鐵舟腕上的繩子,回頭把雪關也松綁了,不過,他緊拽住她說︰「鐵教授可得小心帶路,跟在你後頭的,除了六次郎和我,還有這小泵娘。」
倒懂得拿雪關來要脅他啊!鐵舟咬緊牙上路。
好不容易穿出泥濘的林路、雨也逐漸停了,荒煙里露出殘破的古步道口。
「從這里開始上山,」鐵舟道,古老的石磴不是松塌了,便是生滿苔蘚,他警告著,「一步踩穩了,再走下一步。」
迸道斷斷續續的,一會兒蜿蜒、一會兒陡峭、一會兒索性整段不見了,但鐵舟總有辦法從崩士、雜草之間把它再找到。他從前的確曾經研究過這條古道,推測是古時三澤家用來私運軍火上山的。
他們越爬越高,藍陰陰的天空,一輪冷月照見黝黑的對山,山腳下有屋宇光影,是三澤大宅。雪板咬唇,心里恨恨地,他們看得到三澤大宅,卻求救不了。
鐵舟在前面喊停,然後拿著手電筒逕自往前勘路,等他退回來,便從阿木手中把雪關搶過去道︰「前面有段斷崖,不大長,我帶雪關先過。」
六次郎卻擋住他。「你玩什麼花招——」
「什麼花招都不玩,」鐵舟回道,「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打頭陣,請——」他讓開身子。
「老六,讓他們先走,」阿木吆喝,「我們跟上去。」
鐵舟將雪關轉向山壁,對她說︰「兩手按著山壁,橫著一步一步移……」
他在她身後,胸膛貼著她,雙手張開在她頭上方的岩壁,他的聲調冷靜而溫柔。
崖上的風吹過來,雪關整片臉頰都是冰的,但有他暖暖的口氣送到她的耳朵邊。
「相不相信月亮上住著嫦娥?」
她邊跟著他移步,邊顫抖地笑一聲,「航天員說沒有。」
「航天員上錯星球了,嫦娥住在咱們東方的月亮上,不信你看——」
她小心地抬起頭,真的,冷冷的、遙遙的,清輝的月,她想象它禁錮了個寂寞無依的女人……忽然,鐵舟攔腰抱她,橫里一跳,她還沒回過神,他們已越過了斷崖。
終于,六次郎和阿木也跟著跳過來,人半軟了,呼呼喘著。手電筒光下,斷崖塌下去是個慘黑的無底洞。雪關明白,若沒有鐵舟的保護帶領,她絕過不了這一段。
幾個人還在心悸、喘氣,突然,六次郎興奮地大喊起來,「岩洞!我看見岩洞了!」
數數有三、四口,嵌在光禿禿的岩石壁當中,雖然被蔓藤蟠結著,但每個洞口都還是露出碎裂的跡象。鐵舟遠觀著只是蹙眉頭,可六次郎不一樣,擺出一馬當先的姿態,鐵舟雖不屑于此人,還是忍不住開口,「我勸你三思,」他從地上抬起一塊裂石說道︰「這一帶岩質脆弱,如果你非要鑽你祖爺爺這幾口洞,那麼再走半個山頭,另一面還有兩個山口,從那兒進洞比較安全。」
不料六次郎卻觀起眼來看鐵舟,一臉懷疑的樣子,然後抬起下巴宣稱,「我有記號圖,圖上說從第三口洞進入照圖走準沒錯!」
說著,便迫不及待穿過長草鑽洞去了,鐵舟和雪關由阿木押著跟在後面。果然事實證明,照圖走完全失效。這幾口洞的內部原是相連的,岔路像蛛網一般交錯復雜,偉大的冒險家三澤六次郎在領著大家拿鼻子撞山壁五次之後,鐵舟再也憋不住了,上前一把搶過他手上的地圖看。
那叫什麼地圖,那麼草率,但是幾個方位和幾條彎曲的線路卻描得極準確,似乎繪圖的人對這一帶的形勢十分熟悉。鐵舟不知道六次郎是打哪里弄來這張圖,但他有種感覺,繪此圖者只是虛應了事,並不當真……
「圓形石洞」六次郎已經失掉對探險的熱愛了,不耐煩地對鐵舟喊道︰「這要命的黑坑里頭有座圓形石洞,你該知道吧?」
是有座圓形石洞,鐵舟知道,那附近有個別別扭扭的三岔路,像老太婆伸出來的前三只手指。二十分鐘後,鐵舟帶著一伙人穿過三岔路,找到了圓形石洞,六次郎的心情再度好起來,兩只眼楮和他手提的探照燈一樣閃閃發亮——
照圖所記載,此洞便是藏寶之處!
他拎了把鐵槌,興致勃勃地繞著石洞走,在岩壁上東敲一記、西敲一記,阿木更是搬出小型電鑽,就地試起性能來了,準備要大肆開挖,因為就他們所得到的訊息,寶藏是埋在岩層之中的。
兩個蠢才的動作,看得鐵舟心驚肉跳,更是氣惱得不得了——
這石洞從前或許存放過軍火,甚至真有些什麼珍稀的裝備,但如今除了留下一堆腐朽的杉木板,和壁上零零落落的銹釘子外,什麼也沒有了,就算有,也只是些崩塌的石肩、石塊。隨便哪個人來,都會看出這洞的結構十分松脆,任意開鑿會有危險,可這兩個智障兒……
「嘿!鐵教授,別在那兒閑著,咱這兒需要你專業的協助。」六次郎掉過頭來喊,手上多出一把槍。
所謂「專業的協助」,就是要鐵舟做他們的挖土工人。鐵舟抓著一把鐵鏟心想,這地方根本沒有財寶,可是現在不管說什麼,這對呆子都不肯相信,總要等到一無所獲,他們才會死心,與其任兩人胡挖、瞎挖的,不如他來動土,至少他懂得拿捏分寸,知道什麼地方能踫,什麼地方不能踫。
但是,雪關則在一旁急道︰「鐵先生身上有傷,你們不能——」
回過頭,鐵舟以眼神向她示意不要緊,女孩為他焦慮的神色,再度使他心里泛滿異樣的感情,不僅僅是感動而已。
鐵鏟鏗鏗地響了,很快地,電鑽也跟著啟動,岩洞里漫起煙塵,雪關被趕到後邊去,絞著一雙手,憂愁地望著煙塵中鐵舟揮動鏟子的身影。站久了,終于累了,也漸漸感受到這岩洞內的寒氣,她抱住身子慢慢往後退。旁邊有一條羊腸似的小道,黯然不知地通往哪里去,不過,這附近的地面起碼平坦些,空氣也不那麼冰涼,她靠著山壁坐下來。
眼睫一垂,她昏昏地困去了。
困著的人,不知時間過去了有多久。煙塵還飛舞著,但岩洞暫時靜了下來,只有老杉板燒起來的一堆火嗶剝響著,鐵舟在小通道內找到雪關,他站著,靜靜凝看著她。
她身子微側,倚著山壁,穿繡花綠條絨長褲的雙腿斜斜並著,她睡著的樣子依然顯得秀氣而有教養,即便是在這樣荒險的環境下。也因為是這樣荒險的環境,她雖睡著,卻隱隱蹙著眉心,透出一絲不安寧之感。
鐵舟的內心動了一動,在她跟前緩緩蹲下來,伸手想撫平她的眉心,卻在空中頓住了,一種難言的情緒涌上胸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