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戀戀女 第30頁

半年以來的選拔過程,諸多角逐者當中,一直以麗子的條件最優,呼聲最高,藝文圈子里有不少朋友都私下向她道喜,但是幾個星期前,白羽良子回到京都,在主辦單位面前一試聲,情況整個改觀。

他們說,良子音色清麗,婉約兼而纏綿,在眾人之冠,而相較之下,麗子的唱腔趨于優雅華美,雖是絕佳的美聲,卻不若良子那般能夠完美契合的表現「出塵之聲」

的飄逸感、清靈感。因而「出塵之聲」非良子莫屬。

自然,持反對意見的大有人在,堅決支持麗子的人也有,可是整個發表酒會上卻祝賀聲不斷,且都是針對新出爐的女主角白羽良子,鏡頭燈光閃爍不已,都是集中在笑語嫣然的良子身上,記者問她如何為「出塵之聲」的演出做準備,她答說將留在京都不走了。

沒有人听見麗子內心里的狂叫,她掉頭離開喧騰的酒會,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像發著熱病,腦子里、耳腔里都是良子甜孜孜的聲音——

她將留在京都不走了、她將留在京都不走了……

她就像那銷魂蝕骨的毒蟲一般,再度鑽入她和鐵舟的生活里,一點一點的,要把他們的根本、他們的人生,人生里僅存的那一點血肉和希望,完完全全給啃蝕殆盡。

麗子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在陰冷的三澤大宅里,突然拚命地叫喚起鐵舟的名字,忘了有多久她唇上不曾呼息過這兩個字眼。她一路跌跌搖搖,弄歪了牆上的古畫卷,撞倒幾上的黃銅座鐘,最後在後廊給三澤春梅拖住了。

「你怎麼搞成這樣子?」

她頭散發亂,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咬破了唇,她滿嘴染著血跡,也許摔倒過,手肘上有擦傷,棗紅腰帶掉下來,瓖邊白洋裝沾了大片的污債,隨身一只白色漆皮手提包也不翼而飛了。

這樣的狼狽模樣、這樣的心神喪亂,三澤不是沒見過,他不再吭聲,強把她帶回屋子,幫她月兌鞋、卸裝,擰濕毛巾擦拭她唇上的血跡,仔細在她的手肘上藥。

她意識不大明朗,仍叫著「鐵舟、鐵舟」。

「他不在這屋子里,別指望他了!」三澤停下他細膩的動作,粗聲叱喝,「昨天他就到四國去了,把那些考古工作看得比這個家重要,他心中沒有你,你還不明白嗎?」

她哭起來,翻身喊道︰「我要鐵舟、我要鐵舟!」

三澤把她按回去。「找他沒有用,你需要他的時候,他總是不在,他從來沒管過你的死活,」然後,他放柔了聲調,伸手揉她糾結的眉心,「姓鐵的沒良心,可是有我在,我會照顧你,你放心。」

他半哄半勸,拂掉她腮邊的淚債,他的手移下去,撫她的頸心、她的胳臂。

她驚醒般的睜開眼,掙扎著想要起身,可是鼓不動力氣來。三澤像在催眠,呢呢喃喃地他說的那些話,他那些動作。她好暈、好虛軟,像漂流的浮枝,需要攀住一點什麼,讓自己穩住。

後來是她抱住了三澤,還是三澤抱住她的,她不清楚,這種時候,她從來沒有弄清楚過,也不想弄清楚,她只想被擁抱、被覆蓋著,好讓一條空洞的身子不再浮啊蕩蕩。

他畸形的身軀有足夠的重量,使一個嬌小、頹廢的女人放棄抗拒,他濃濁的喘息也足以掩蓋那一點僅存的神志。

她任他除掉她絲質的底衣,把一張熱辣的臉埋入她的胸脯間,申吟道︰「哦,天啊!麗子!我多麼想你!你是我的,不是那個不知好歹的家伙的,八年前——八年前你就已經是我的了。」.她痛苦地偏過頭去,宛如又听到八年前那個夜晚隆隆的亂雷在響,她對著鐵舟在尖聲質問︰「你如果不是心甘情願的,又何必跟我結婚?」

鐵舟已經酩酊了,卻于那一刻強烈地感到身心的疲憊,他需要被了解,也需要老老實實地說一些沒有虛情、沒有矯飾的話。只有這樣,他才能真正解月兌,才能真正丟掉壓在心胸上的沉重負荷。

「因為我不能不結婚,只有我也結了婚,良子才會定下心來,才會有美滿的生活……」

鐵舟是不該的,不該忘了在這場愛情糾葛里,麗子同樣受到打擊,她負傷甚至比他更重。現在,他讓她曉得在他們這場婚姻里,他的出發點是為了另一個女人,他那時顧念的是另一個女人,他的坦白對麗子來說,又是一大打擊,而且更難堪、更致命。

她滲血的自尊心再也支持不住,又怨又妒的眼淚滔滔直下,她大嚷大叫,「你滾,你滾,不要在我面前——我不想看到你!」

鐵舟在充滿雷聲的烏暗的夜色中走出去,衣襟上別著半凋的紫玫瑰那一晚,是他與麗子的新婚之夜。

心碎的新娘扯掉身上晶瑩閃爍的婚紗,孤魂似的在三澤大宅里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的游走,剛成為她丈夫的那個男人一夜沒有回來,她也走了一夜。

天微明的時分,突然覺得自己好冷好冷、好虛好虛,渾渾噩噩中听見一個驚詫的聲音問︰「麗子小姐,你怎麼會在這里?」

空曠的後堂,她伏臥在木地板上也不知道有多久了,被扶起來時,身子和窗欄上的霜氣一樣冰涼。她抬頭看扶起她的人,三澤家那個年輕漢子,平日沉默寡言的,總埋頭做自己的活兒,不太搭理旁人,以往他似乎連她也不理會,但是,他是真的不理會她嗎?

她一雙清冷的手臂攀住他,臉歪在他的肩窩像折斷了頸子似的,她微熱的氣息直噓著他的發腳子,這漢子顫抖起來,他歪傾的肩膀似乎也跟著在搖動。踫觸到那團畸形的骨和肉時,麗子一陣畏懼,又夾雜著惡心感,可是突然間,她覺得不管是畏懼、是惡心,還是什麼,她需要有別的感覺來掩蓋她,把她埋掉,或者干脆把她毀掉——

否則,她也會自己毀了自己。

她讓三澤把她抱進後堂的一間空房,躺在布滿灰塵和蛛網的地板上時,緊閉雙眼心里一遍遍這樣想著。

雷聲又響了,但是麗子不能分辨那是八年前她新婚的那一夜雷嗚,還是此時此刻的雷嗚。三澤粗糙生繭的手撫過她嬌女敕的身子,像砂紙般撫在最細致的絲緞上,一刮過去,就把它毀了。

她全身泛起了一陣痛楚,忍不住抽搐起來。

那些個年頭、那段孽緣,麗子絕不肯去正視它。

大部分時候,她劉三澤春梅要不是不理不睬,就是故意躲著他、避著他,不得已面對他時,態度也是冷冰冰的。然而,在深宅大院里一個又一個寂寥、幽憤的夜晚,她一次又一次的崩潰,一次又一次的靠三澤來解救她,雖然,她根本就不承認她需要?他,甚至依賴他,在她神志清醒的時候,她完全無視于這個人的存在。

或許這也不能怪她,因為在她的意識、她的感情里,一直就只容納了一個男人——

鐵舟,她的丈夫,那個她已經不知道是愛,還是恨的人。

三澤忍抑著不吭氣,他最大的一個心理障礙是自覺卑弱,配不上麗子,以三澤大宅一個下人的身分,也不敢把事情抖開。小悠出生,他心里有數,更不敢聲張,他怕毀了自己的種!

為了那孩子,他甘願忍氣吞聲,他本來是兩手空空的人,在自己的祖宅做人的奴才,他已經是無望了,但那孩子不同,那孩子將來會是這片土地山林的主子,事情實在是夠諷刺了,三澤大宅終究又回歸到三澤的後人手上,就算沒有個名,也有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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