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新娘 第6頁

建成就吃虧在他是儲君的身分,不能多臨戰場,反而軍功及不上世民顯赫。因而他積極培植自己的武力,守在東宮,號「長林兵」,差一點就有纂皇位,殺世民的機會。沒想到臨時給他老子發現,人被抓住,遭一頓臭罵,關了幾天,「長林兵」統統也給解散掉了。

硬的來不成,建成開始用軟功,以金帛頭一個收買世民的勇將尉遲敬德,敬德不受,接下來幾個也未成功。建成于是向父親進言,一些有的沒的,說得李淵信了,把世民一些得力的文武親信,諸如房玄齡、程知節等人全調出去,以剪除他的勢力。

問題是,只要世民還活著,那就還是問題。建成和元古決定出狠招,把世民找來喝酒,酒里下了毒,哪知世民命底那麼硬,只毒得他吐血,也沒把他毒死。

不久,兄弟三人隨他們的父親出城南打獵,建成給了世民一匹凶悍得不得了的突厥馬,元古佩弓跟在一旁虎視沉沉,就等世民摔下馬時,要補他一箭,早早的送他走。

他偏不走。忙了一場下來,世民既沒有被摔死,也沒有被射死,累得建成和元古都想昏倒在地上。

眼見親生兒子明爭暗斗,做老子的李淵,除了慶幸他那第三個兒子自動的早死,省了事之外,對于野心勃勃的另外三子,如何擺乎,他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不知道,現在建成把希望全放在他身上了。

建成大約也懂了,要干掉他那個洪福齊天的弟弟,非得他爸爸親自出手才行。

從此功夫下在李淵的後宮,建成刻意拉攏他爸爸那些妃子,又是奉承又是賄賂,捧得後宮人人心花怒放,于是夜夜枕迭細語,向李淵說的無不是太子如何如何的好,而世民如何如何的糟。

李淵的耳朵果然禁不起進攻,這一招奏了效。

原來要遺世民到洛陽,干脆由他在東上當家作主的,這一來,又變了卦。世民留在京師,和太子對立的情勢,越來越尖銳。

而皇帝耳邊,也漸漸出現了請殺世民的聲音……竇謙原是個風雅之士,看不慣爭權奪利,身在風雲中,常顯得心事重重……梅童還記得,那是幾個月前的事了爹爹黃昏回到家,她已為爹把茶煎好,拌了監和姜,這是時下的喝法,爹也挺喜歡來上一壺的。但是那天,他在廳中重重坐下來,日光篩過竹簾子,在他臉上落了陰影,他表情凝肅,雕花幾上的一盞熱茶,踫也沒踫一下。

看著不對,梅童也蹙了眉,問︰「爹,您怎麼了?」

竇謙一嘆,「朝中要出大事了……」

原來,這天竇謙騎馬經過崇仁坊的尹府,目睹尹府的家僕在圍毆路人,一看,他可嚇一跳幅巾皂袍,一名中年書生,那不是秦王府的學士杜如晦嗎?竇謙要叫停來不及,尹家人竟把杜如晦一根手指都打斷了。

「這尹家……」梅童偏著頭想,「可是尹德妃的娘家?」尹德妃是李淵寵愛的一名妃子,尹家因此得勢。

「正是……」

尹德妃本來與建成交情匪淺,一見闖了禍,索性惡人先告狀,去向李淵誣指世民的左右人凌辱尹父。李淵氣得跳腳,找來世民當堂大罵。

奇的是,這回世民跪在大殿,從頭到尾也不吭聲,也不答辯,面色冷硬如石,任由父親痛責。

一听到這情形,竇謙心頭一凜,馬上對太子提出警告,「秦王性情剛烈,有事總是力爭到底,像這樣一言不發,任人指責,那是從來沒有過的,太子要小心,怕是秦王心中已經有了主張……」

建成卻只是一笑,把藍綠繡的大袖揮了開去。「京師如今在我的勢力之下,世民就算有心,也沒什麼轍,你不必過慮了。」

最危險的態度,莫過于對敵人輕忽。竇謙前後勸了三回,還是沒能引起太子的警戒。

見爹爹為政局憂心,梅童忍不住要勸,「政情這麼詭譎,爹,您不如……不如離開這是非圈吧,清清靜靜的過日子,那也爽快。」

其實竇謙私底下,也稱道世民的英才,斷定了他有大作為,只是太子的知遇之恩,他不能不報……想到這里,又是一嘆,竇謙對女兒道出心里話。

「你也知道爹的性情,本不戀棧碌位,但是太子賞識,對我十分禮遇,你沒听說了為知己者死」這句話嗎?我怎好在這個時節,辭了太子而去呢?」

曉得這是爹的義氣,梅童一時沒話說,然而心里想,她就只有爹一個親人,父女相依,如果爹為了這勞什子朝廷,有個什麼萬一,她該怎麼辦……這時候不免憂侶起來,鼻子酸酸的,垂頭不言不語。她爹卻拉了她過來,慈慈愛愛的咦一聲︰「梅兒,」那語氣合著焦慮。「爹實在舍不得,但看這樣子,爹再不能把你留在身邊了。」

梅童一驚,猛抬頭。「爹,恕不要梅兒啦?」

「直是傻丫頭,」竇謙于憂急之中,擠出一絲笑容。「爹怎會不要你?可你別忘了,你已是個訂了親的姑娘,你那夫婿,人在關外,我得設法把你送到他身邊才行」

驀地紅了臉,卻急急喊道︰「我不要離開您,爹,我我不要嫁!」

「又說傻話了!餅了年,你也要十八了,女孩兒早晚要嫁的……」竇謙突然頓了一頓,看著她。「你與你母親生得如此相似,我有你陪了我道些年,日日就像著到你母親人在跟前,我……我也該滿足了。」

每回提起她死去的娘,說到相似的這些話兒,爹那過了四十,依然端正一如青年男子的面龐,便換上一種神情,一種遙遠蒼茫的神情,蘊著令人不忍的感傷……他忽兒把梅童擁住,出了種的呢喃,「仙嗚,仙嗚,是我對不起你……」

仙嗚是她母親的名字。然而爹究竟對不起娘什麼?他可從來也不說。塞外的事,梅童是懵懵懂懂的,沒一件知道。

當晚,竇謙在書房,把銅燈剔亮了,檀木案上黃麻紙一鋪,伸筆寫起信來。

到二更天,才放下筆,忽見紙糊的窗格子移過一條縴影,不多時,有個三十來歲,面目娟秀的婦人手托朱紅漆盤,轉進了書房。竇謙詫異道︰「巧娘,怎麼還不安睡?」

「給老爺熬了點粥……」說著,便去鋪桌子,舉止十分溫婉。

「何需這麼麻煩?」寶謙過意不去,起身要幫她,又插不上手,站片刻,突然想到另一件事,溫聲問她,「巧娘,王公子那件親事,你考慮得怎麼樣?」

這位王公于是竇謙一個文友,有點家當,雖不在朝作官,也是位有見識的讀書相公,對巧娘極有意,前些日子正式上門來說親,雖是續弦,也打算隆隆重重把她迎回去。

不過巧娘在他們家的地位,是有點特別。她本是好人家出身,卻因變故,失了丈夫孩子,給當初竇謙作客的主人家請來,做了梅童的乳母,梅童很喜歡她,小時候膩她得很。服侍他們父女多年,竇謙感激她,總也希望她有自己的好歸宿。

誰知巧娘一變,答他一句,「老爺再拿親事逼我,我便一死了之!」

如此決裂的態度,使寶謙失驚道︰「巧娘,怎地說出這種重話?竇謙也沒有逼你的意思。」

巧娘冶眸看他,神色變為幽怨,輕聲道︰「那麼以後你別再提起別家的親事,我只想留在這里,好好陪著梅兒,好好的伺候……你。」

听她這幾句話,貧謙卻不能夠作聲。這些年,他不會不知道梅童巴望著他收了巧娘做縴室,好讓她順順當當喊她一聲「娘」,他不是木石,更不會不知道巧娘對他的一片心,日常那一舉一動,含著多少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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