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手抓詩稿,發愣——他做錯什麼了?
??回過神,大步趕上前,一把將娓娓拉回來。她跌在他懷裏,他忘了自己應該是個虛弱的人,她也忘了。他低聲問︰「你在生我的氣,為什麼?」
??她的長睫毛一會兒抬上來,一會兒落下去,盯著他滿是胡髭的下巴,說︰「我不要你寫給別的女人的情詩。」
??李隆基在黃昏僅余的幽光裏凝看她,她的眉目蒙朧而美麗,他的臉慢慢俯下來,嘴壓在她唇上。
??娓娓覺得暈熱而無力,這個吻給她一種熟悉感,這個人整個地給她一種熟悉感,這就是緣分嗎?這就是愛情嗎?她感到唇際是甜的,心頭是醉的,而人是昏的。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顫悠悠睜開眼來,他老早沒有吻她了,正以奇異的眼光看著她。
??夜色裏,她的臉仍然嫣紅可見,她的雙眼像個會發亮的夢,引得詩人興動,又下覺低吟︰
??女神所遺落的
??最輝煌天際的那顆星
??不知如何悄悄地落在
??你晶瑩的眸心
??兩人在詩的裊裊余音中相對。
??「明天來找我,」他的嗓音顯得有些惺忪。「我為你寫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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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娓娓如約而至。
??晨間的海邊真美,由於微雨,使得堅峻的海崖和長青苔的礁石變得柔和,看來是一片氤氳綠。而海,海是霧藍色的,像娓娓今天所著的衣色。
??為了衣著,娓娓很費了一番心思——華麗些的衣服,不敢再踫,她又不願意把自己穿得丑惡。未了,挑了這件藍底子的洋裝,七分袖,裙沿有幾道白波紋,有夏日的情調,簡淨,而且是舊衣,她穿了有信心。藍發夾別在長發上。
??她提一大袋,裏面有原味優酪乳、全麥面包、新鮮隻果和水蜜桃,一切她認為應當是詩人吃的,實際上更像瑜伽修行者的食物。
??她走上石板道;心微有點怦跳,按捺了一下,到小屋前去敲門。
??小屋像個悶不吭聲的人,了無反應。
??娓娓納罕著,伸手扭了扭門把,門把銹了,僵持一會兒,被她扭開來,她小心徐徐地推開門——一股霉氣沖了出來,她呆望著黑鴉鴉的室內,七橫八豎堆得滿滿的木料、建材、工具,哪裏是人住的屋子?
??娓娓感到非常狐疑——是她搞錯屋子了嗎?
??石板道那一端另有兩間小屋,娓娓逐一查看,一間屋內嚴重積水,另一間根本已經半傾圮,不能住人了。
??詩人李斯特的小屋在何處?
??娓娓失落地立在那兒,茫然四顧——昨天的際遇是她幻想出來的嗎?根本沒有詩人李斯特,根本沒有李斯特的小屋?
??但是為什麼他的唇放在她唇上的那種溫存的感覺,仍然那麼清楚?
??娓娓發著輕顫,覺得她快要哭了。
??突然風中傳來一陣踫踫的響聲,一簇高大的礁石後方,原來還有間屋子,還要更破爛,一扇小門甚至關不住,被風吹得翻來覆去。
??娓娓很灰心了,轉了身定。那門發出更大「踫」的一聲,她嘆口氣,慢慢回轉過去,義務性的朝屋裏探個頭——沒想到這間屋窗明幾淨,近乎離奇的地步,空氣中還蕩有一股「穩潔」的香味,好像不出一個小時才剛大掃除完畢。
??屋裏不見人跡,地板幾落書,幾椅上堆滿紙張冊子,一幅看不出來是什麼的畫倒栽在牆角,一切仿佛倉卒間來不及布置。
??這是什麼人的家?正懷疑,娓娓瞥見幾上一疊發縐的紙——正是昨天她一直捏在手心上,詩人李斯特的手稿。
??她的心突突跳起來。原來他住這裏!都怪她自己沒搞清楚,差點以為他騙她,差點要走掉。她趕忙定了定心,把袋子放在門邊。
??他人呢?還未起床?娓娓一時擔心起來,她來得太早嗎?可是都已經早上六點多了。
??「李斯特先生?」她輕喊,走到客廳後面的小房間張望。
??詩人李斯特果然橫在床上——從頭到腳一身的骯髒!臉上的胡髭更濃了,貝多芬的發型更亂了,穿的還是昨天那套舊米黃,換都沒換,腳上一雙麂皮舊鞋甚至沒月兌下來,他整個灰頭土臉的,渾身污穢,街上一條流浪狗有可能都比他來得整潔點。
??她吃驚地移到床邊叫醒他。「李斯特先生,你怎麼搞得這麼狼狽?」
??他在密密麻麻的頭發下睜開眼楮,看見她,惺忪地吟哦一聲,含著濃重的鼻音說︰「我……我昨天忙了一晚上……」
??「您究竟忙些什麼?」
??「收拾這鬼地方——拔掉兩個老鼠窩,掃出十八條娛蚣,花了兩個鐘頭把五只老癩蛤蟆跋出屋子,然後是壁虎和蜘蛛……」
??娓娓張口結舌。「您把這地方說得好像惡魔島那麼可怕。」
??「差不多。」他發出腰酸背痛的申吟。
??「您就這樣打掃了一晚上的屋子?」
??不能據實說,他在恍惚的睡意中還留有一點警覺,務必營造出詩人生活的美感。
??「不,我離開小屋,到沙灘躑躅,仰望星光,俯听濤聲,」他雙眼半睜著,喃喃背頌。「我的感情像海浪般澎湃,靈感如泉水般涌來……」
??娓娓又感動又心醉。「然後呢?」
??「然後……」他的眼皮好沉重,他努力保持清醒。「我回到斗室,獨坐燈下,在破曉那一刻提筆寫詩……」
??娓娓捧著心窩兒嘆息了。「然後呢?」
??「然後……」他的聲音變得非常之低微。
??「李斯特先生?」她訝異地俯身去看。
??詩人李斯特已經累得又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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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醒來時,有片刻的迷惑,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誰,卻不知道身在何處。然後,他看到床邊一張舊椅子,坐了個姣好的長發女孩,霎時間,什麼都想起來了。
??她捧一本詩冊,垂首專心地讀著——他曉得她是在看守他,他像一個升了天的靈魂,內心洋溢著滿足、喜悅、安詳和死而無憾的感覺。
??「你醒了?」娓娓驚喜道,放下手中的詩冊,她的眉目間有些倦意,但卻是很愉快的。「感覺好一點嗎?」
??「我像重生了一樣。」他用沙啞的嗓子說,對她微笑。
??她的面頰色泛起了粉紅,但是輕斥地說︰「你昨晚把自己累壞了,收拾房子的事,應該找人來幫忙的。」
??是呀,他應該叫飯店一組人馬過來大掃除——泄漏藍星少董假扮成潦倒詩人的秘密。
??不能,他不能那麼做,這件事完全不讓人知道最好,何況他認為自己該有點為愛而死的誠意,倒楣就倒楣到底,他挑了小屋當中最可堪造就的一間,抱著甘心犧牲自我,甜蜜而又悲壯的心情,親自動手打理屋子……
??沒吃沒喝忙了大半夜,這輩子沒有為任何人任何事這麼賣命過,然而當一個男人睜眼醒來時,見到的是心上的女人守著他、候著他,一步沒有走開,這溫柔堅決的情意,眼醒來時,見到的是心上的女人守著他、候著他,一步沒有走開,這溫柔堅決的情意,教人不管付出任何的代價,都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枉屈。
??「你餓了吧?想吃點東西嗎?」她殷殷地問。
??李隆基暗中微笑,真好,她開始服侍他了。他撫著肚子,從小床坐起來。
??「還真的有點餓,」他說︰「現在幾點了?」
??「八點多。」她說,從小客廳拎來一只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