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左勝琪沒想到第一次體會到自己出身的好處居然是在這種情形下,「謝老太太賜茶。」
「既然是名門閨女,自然有該有的禮儀章法,不過你嫡母,長輩都在,怎會讓你直接帶到我這里?」
賀行之口才便給,把康氏的所做作為都說了清楚,重點就是︰左勝琪實在害怕,所以顧不得禮儀章法。
賀老太太听完搖搖頭,「康氏年輕時這樣也就罷了,現在都是一品夫人了,做事情怎麼還如此難看,把孫女兒嫁給吳大人好給自己親孫換取戶部官位,或者是嫁給七王爺當妾室換取兩家交好,明明是個誥命夫人,卻盡用這些不入流的手段求富貴。」
旁邊那許嬤嬤笑說︰「這康氏出身低微,婚後又不願請人教授禮儀,行事自然難看。」
「左家幾個庶子也是可惜,攤上這種嫡母,只怕親事都是亂來一通。」賀老太太笑笑,「行之,祖母雖然疼你,但大黎國有大黎國的法規,左七小姐既然有名有姓有來由,就不是你說要娶就能娶的,即便只是侍妾,都得有粉轎去迎人,還得她的祖母跟母親點頭同意。」
「祖母不用擔心,先前她做事不得長輩心意,被下放到莊子,已經給了綿延書。」
「康氏居然給了綿延書?」賀老太太一陣笑,「小嬌兒,一品府第啊,居然給了綿延書,哎,真是好笑。」
一個頭發花白的婆子跟著笑說︰「不過是帳房先生的女兒,母親又是粗使丫頭,行事自然如此了。」
左勝琪心想,原來身旁的老婦叫小嬌兒,她年紀已經這樣大了,看來若不是女乃娘的女兒,也是從小苞在身邊的丫頭,小時候是小嬌兒,老了還是小嬌兒——想想也真羨慕,希望自己跟蘭秀、菊芳也能有這樣的主僕情分。
「小嬌兒,你去跟大太太說,行之要娶個平妻,我允了,讓她不準插手不準鬧,否則小心我賞板子下去。」
「是,婢子這就去。」
賀行之臉露喜色,「謝謝祖母。」
「好了,出去一會吧,我跟這丫頭說幾句話。」
「是。」他站了起來,「祖母,這丫頭今日被康氏嚇到,若是說話糊涂了,您別怪她。」
「知道,還怕我吃了她不成,出去出去。」
左勝琪自從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覺得有點忐忑——田氏鄉願,康氏跋扈,但這個賀老太太完全不是那樣。
王府出身,當了四十幾年的侯府夫人,雖然笑著,但自然而然有種氣場,她沒辦法像敷衍田氏或糊弄康氏那樣面對賀老太太。
「當初媒婆說親時,除了左雲兒還有你,而將軍府年輕一輩的男孩子左霈,左霙都開始爭功名,既然是同宗,怎麼你名字上不從同偏旁?」
左勝琪沒想到賀老太太在意的是這個,但還是如實回答,「母親生我之時,爹爹正在南境打仗,祖父希望父親能打勝仗,旌旗迎風,取名『勝旗』,想討個好彩頭,只不過畢竟是女孩子家,『旗』字武人之氣太重,所以改了玉字旁。」
賀老太太點點頭,「原來如此。」
這時,一個老嬤嬤端上燕窩,「郡主,這幾日天氣干燥,喝些吧。」
賀老太太便沒再說話,拿起白瓷調羹,舀了幾口喝下,接著掏出繡帕按按嘴角,老嬤嬤便把她喝剩的端了下去。
「你祖父待你祖母可好?」
「祖父一向敬重祖母,家中大小事務只要祖母發落了,祖父必定不會駁她顏面。」
孝道壓頂,即便康氏對她如此,她也不能說實話,只好拐個彎,賀老太太這把年紀,自然不會听不出玄機。
這種的凡事尊重,也是一種漠不關心。
賀老太太嘆息一聲,沒再說話。
左勝琪卻是什麼都不敢說——因為她看見賀老太太握著的手帕上繡了一個字,明。
勝從月部,琪從玉部,兩字部首組起來不就是個玥字嘛。
賀老太太是五王爺府上的郡主,萬千嬌寵的千金貴女,祖父卻只是五王爺府上侍衛長的庶子——她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叫勝旗也沒什麼,左承恩那個冷血的人哪會覺得女兒家卻取了男兒名可憐,只是這樣一來,就組不成玥字了。
所以今天早上康氏開堂大審時,那個冷血祖父听到她自稱「孫女勝琪」時突然心軟了一下,因為他想起了「玥」吧。
還有,怒斥「讓你親孫女嫁個自己不喜歡的人,你舍得?」,這不是對康氏說的,肯定是很多年前,他想跟五王爺說的。
郡主與侍衛的庶子,怎麼看怎麼不對,所以郡主十里紅妝的嫁入賀家,當起世襲府第的太太,而當時那個沒有功名的庶子,只能婚配帳房之女,成親後投身軍旅,靠著軍功累積成一品武官,但終究不可能再見上心愛之人一面。
如此想來,左承恩跟賀老太太有一點還挺像的,左承恩對于孫子孫女漠不關心,而賀老太太當初為了避免麻煩,直接把賀松的兩個兒子送上莊子,都是親孫,但她也舍得。
或許,當年郡主婚事定下的那一天,就注定兩人心死了……
左承恩把她的名字取為「玥」,賀老太太假借什麼將門之女旺子嗣,堅持要孫子娶左家女兒,該說可憐,還是說可惡,好像也沒個定論,這時代啊,身分不配一切就都不用說。
「你倒是聰明。」
左勝琪一怔,這才發現自己一直盯著帕子,連忙收回眼光,低聲道︰「老太太好手藝,我的刺繡一向不大好,先前老太太听說我生病,命人探訪未果之後,世子爺親到,晚輩原想繡個荷包作為感謝,奈何手藝不精,這才抄寫了佛經送來,現在看您帕子精致,又慚愧起來,日後得閑定當好好練習女紅。」
賀老太太本就對左家女兒有好感,何況這「勝琪」二字跟她十分有淵源,此時見她聰明,更覺得喜歡。
她當年被身分規矩壓身,誤了姻緣,此後多年悔恨,故而這把年紀反而痛恨起規矩來,這小玥兒如此,挺好的,當年自己跟他沒膽子做的事情,讓這流著他血的血脈,藏著她名字的小丫頭替他們完成吧。
「我生性跋扈,容不得旁支,府內兩個都是親生兒子,大兒子就是行之的爹,個性也不知道像誰,謹慎得很,你如此入門,他大抵對你不喜,不過不要緊,他也不至于管到兒子妻妾的事情,至于你的嫡婆母柳氏,不用去管她。」
左勝琪只覺得想笑,柳氏在侯府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啊,明明是掌著鑰匙的大太太,庶子說不用管她,婆婆也說不用管她。
「你的叔叔賀松是個迂腐書生,他的妻子個性軟弱,也不至于為難你,若有誰處不來,大抵也就是行之的幾個妹妹,但你有膽子自請婚配,這點小事自然也該有辦法應付。」賀老太太頓了頓,「你既然有綿延書,又不佔著正妻名分,那我對你也沒太多要求,總之,好好伺候行之就行。」
「是。」
賀行之還真娶她了。
一來怕康氏不死心,二來剛好有好日子,因此一切順利,她跪求他娶她不到幾日,廚房便已經操辦起來,吃了飯,敬了茶,她以後就是賀行之的平妻。
餅程簡單到不行。
照說,世襲罔替的侯府世子娶妻,應該要大宴賓客才對,但正因為是大黎國唯一的世襲府第,享受著連王爺們都不能享有的一切,因此婚喪喜慶向來低調謹慎,喪事辦完才發帖告知誰已仙游,喜事辦完才發帖告知誰已成家,免得讓皇帝覺得鋪張,因而心生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