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腦子非常混亂,好像有許多聲音在互相糾結、彼此喧擾似的,唯一清晰的,就是翎翎的聲音──
鷹荻峰,你真的有病,你該去看看心理醫生!你對我根本不是愛情,只是變態的佔有欲。你不想承認自己的女人會變心、會愛上別人,你只是輸不起罷了!
你給我听好,不管你再怎麼搞破壞,我都一樣愛育翰,這輩子我是跟定他了!苞他在一起的時光,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候。只有他能讓我明白什麼叫做熱戀,他才是我的真命天子!倘若你還識相的話,就請你滾遠一點兒!
她居然懷疑他給她的不是愛情?她居然懷疑他的愛!荻峰狠狠地摔下酒杯,直接抓起威士忌酒瓶仰頭狂灌,不在乎辛辣的液體再度刺痛他的咽喉、他的食道。空月復喝酒的確很傷胃,可這些痛都痛不過他千瘡百孔的心。
這就是愛的代價嗎?因為愛她,所以他的心被傷到血肉模糊、被傷到慘不忍睹。腳步踉蹌地走到櫥櫃前,他又打開一瓶威士忌,順便把剩下的烈酒通通打開。他想醉,想要徹徹底底地喝醉。也許酒精是唯一可以解救他的東西,心弦完全麻痹後,他就不會再難過、不會再這麼痛苦、不會再這麼絕望了。明明知道翎翎已不愛他了,可他還是發狂地愛著她。
他沒有辦法收回自己的感情,長達二十年的戀情要如何收回?二十年來的歲月記錄了多少的歡聲笑語,記錄了多少戀人之間的秘密?
回首過去,也許有一天他終會忘記自己的種種,忘記風風光光在哈佛拿到雙博士學位時,家人的狂喜以及外界欣羨的目光,可他絕對不會忘記沁翎對他說過的話,不會忘記她滿十八歲那年,雙方家長終于答應他們單獨出國的事。
那時,他帶她到日本迪士尼樂園,兩人像是孩子般,頭戴米老鼠造型帽,手牽手玩遍整個園區,一路尖叫、大笑,沁翎還頑皮地跟在卡通人物的游行隊伍後面,一路做鬼臉讓他拍照,銀鈴般的笑聲不曾間斷過。
他更不會忘記在羅馬跟她求婚時,沁翎臉上的欣喜和感動。那一天的細節他還記得好清楚,他們手牽手玩遍義大利,在羅馬那一天玩得更是痛快,燦爛的陽光暖烘烘地照在身上,沁翎穿著一件藍色的露背洋裝、戴著草帽,漂亮得宛如精靈。
他們到著名的許願池噴泉,沁翎背對著噴泉說要許願,他馬上遞了個東西給她,她以為是枚銀幣,可一接過去,才發現是卡地亞的三環戒。在錯愕中,他優雅地單膝下跪,向她求婚。
沁翎高興得哭了,臉上的晶瑩淚珠此噴泉的泉水更加耀眼。他們在旁人的歡呼和鼓掌中熱烈地接吻、擁抱,許下一生一世的承諾。
一生一世……荻峰看著自己手上的男戒,苦澀地牽動嘴角。好可笑,屬于他的男戒還安安穩穩地套在他的指上,可另一枚女戒卻早已被主人毫不留戀地丟棄了。就像他們的感情一樣,她早就不要這段感情了,她發現她要的是別的男人,于是,她徑自從這輛愛情列車中下車,頭也不回地奔向另一個懷抱。
而他,孤伶伶地被留在車上,列車則繼續往前駛,行駛到一個沒有愛、也沒有任何聲音的終點,行駛到全世界最冰冷的角落……
苞他在一起的時光,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候。只有他能讓我明白什麼叫做熱戀,他才是我的真命天子!倘若你還識相的話,就請你滾遠一點兒!
那一句話深深地刻在他的心弦上,傷得他好深,不管他如何逃避,都躲不了。
袁育翰可以帶給她那麼大的快樂嗎?荻峰覺得自己好失敗,巨大的挫折感襲上整個心頭。打從知道沁翎的病情後,他就發誓要更加愛她、呵護她,陪她一起戰勝病魔,可事實證明了他是一個多糟糕、多沒用的男人。
沁翎住院後,唯一可以令她展顏歡笑的是袁育翰,而不是他這個未婚夫。他忘不了在停車場前看到的那一幕,當時,她跟袁育翰兩人手拉著手,情話綿綿,誰都會認為他們倆才是一對愛侶。相反地,沁翎面對他時,眼底只有不耐,她總是以裝睡來逃避他的探訪。
「該死!我好失敗、好失敗……」他憤恨地捶打自己的頭。「鷹荻峰,你是一個大笨蛋,你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失敗者!你竟連讓她快樂都做不到……」他不但不能呵護她,相反地,他的存在甚至還造成她的困擾、她的不悅、她的煩憂。
倘若他的存在對她而言沒有歡樂,只有困擾的話,那麼,他憑什麼留住她?他又有什麼臉說愛她?他憑什麼繼續當她的未婚夫?
他可以漠視心底的巨大痛楚,因為他最想要的,是讓沁翎快樂。雖然胡醫師一再強調,說以她腦瘤的大小來看,應該可以用藥物來控制,甚至痊愈,但他還是好怕,彷佛有股最深的恐懼潛伏在他心中。萬一沁翎出事的話怎麼辦呢?她真的會痊愈嗎?上蒼會不會無情地帶走她?
沁翎生病後,他才知道生命的可貴。不管老天爺給她的日子還有多久,他只想讓沁翎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快快樂樂,讓她盡情享受人生,沒有任何遺憾。
為了陪伴沁翎,他甚至計劃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辭掉「春天廣場」的執行長一職。他會請家里的三個兄弟幫忙,請他們其中一位來台灣代替他繼續打理公司,而他則要帶著沁翎環游全世界。只要是她想去的國家,他都會帶著她立刻出發,兩人無憂無慮地享受人生。
諷刺的是,沁翎不要他,她早就把他宣判出局了。她以實際行動說明自己需要的是袁育翰,只有他才可以給她幸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實在太可笑了!荻峰無法控制地狂笑,笑聲既蒼涼、又哀傷。
他搖搖擺擺地站起來,隨手抓起一個酒瓶,憤恨地砸向穿衣鏡──
鏘!劇烈聲響中,鏡子碎裂了,像是蜘蛛網般,把鏡面切割成好多個畫面,每一個畫面都有他,都有爛醉如泥又滿眼血絲的鷹荻峰,都有一個最悲哀的失敗者!
他死命地瞪著鏡中的自己,看著自己凌亂的頭發、凹陷的雙頰,還有縐巴巴的襯衫,而後更加瘋狂地把手邊的酒瓶全都摔向牆壁,讓它們砸個粉碎。乒乒乓乓的聲響中,他指著鏡子悲吼──
「鷹荻峰,你好可悲!你白活了,這二十七年來的人生根本就是個屁!你根本不是什麼成功的企業家,你只是個可憐蟲,一個連心愛女人都留不住的可憐蟲!你是失敗者,你是白痴──」
怒吼後,他全身力氣像是被抽光般,抓住酒瓶緩緩倒在地上。他趴在地毯上,面朝下,瓶里的酒液還有眼眶中的液體一起渲染地面,他分不出浸濕地毯的是酒還是他的淚?也分不出自己究竟是活著,還是死了?
也許,他真的死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他淒厲地狂笑。
心死了,人應該也就死了吧?她走了,把他的世界、他的靈魂和他的心跳也一起帶走了。
如今,他還剩下什麼?
翌日。
正午的太陽灑入屋內,也刺痛他緊閉的眼眸,仍躺在地毯上的荻峰緩緩翻個身,還沒睜開眼楮,就清楚地感受到心弦深處傳來的疼痛。
他的心在抽痛、五髒六腑在抽痛、每一個細胞都在哭泣。他不知道自己為何還要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