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魔 第24頁

……即便作了真正的夫妻,我也不會要你忘記,你願意忘就忘,忘不掉,我可以陪著你,無所謂的……

這三日,展煜與她宛如陌路人,知他心里有氣,惱她偷偷出關外,而他不來與她說話,她也就不知該如何跟他開口,所以就默默僵持著。

慶幸的是,笑眉的脾性與她全然不同,笑眉天生熱情愛笑,有她在,他也就不會惱恨太久。只不過啊,她以為自己承受得起,以為真能無所謂,其實是把自己瞧高了。眼睜睜看著他對別人笑。靜謐謐傾听他清朗笑聲。

她竟是歡喜卻也心痛!

這矛盾滋味恰符合她孤僻性情,只是萬萬沒料到這痛會這般厲害,蝕心蝕魂,然後淚水像有自個兒意識般拚命掉。

她幾要不能呼息……

這是她要的、這是她要的、這是她要的……合起眼,她不斷在心里告訴自己。

霍希克神情依舊慵慵懶懶的,連遞條巾子給她擦淚也沒有。

一會兒,他立起,雙臂盤在胸前,仍是閑聊語氣。

「今晚咱們會在進蘭州的最後一個駐扎地過夜,我那里有些人手,倘若真痛得受不住,想來個眼不見為淨的話……」略頓,咧嘴一笑,兩排白牙真閃。「我能安排。」

第十章芳心苦,緣在一世,朝朝暮暮

那苦澀滋味如嘔血般從心窩直起,滿滿佔據喉間。

倘若真痛得受不住……我能安排……

有誰要幫她安排,若她受不住,能安排什麼呢……倘使真能,那好,那好啊,就由著誰安排吧!她並非無所謂,不是不在乎,反倒是太過在意,她連自己也騙,以為真無所謂……她想那男人開懷朗笑,心中再無遺憾,想望成真,她才知有多痛,歡喜又疼痛。

她性情不好啊,如此苦郁陰沈,還是安靜地避在小小所在,別擾著誰……

您這脾性啊,外柔內韌,強起來要人命……

咱可憐的小姐,算嬤嬤求妳了,妳也該醒醒呀……

嬤嬤?隱約听到那熟悉蒼老的嘆聲,好似對她又說了許多,易觀蓮想應聲,然出氣多、入氣少,擠不出盤糾在舌尖的話,心頭一窒,她昏昏然蹙起眉心,這痛讓她神智醒了幾分,眼睫顫顫掀開兩道細縫。

「觀蓮?觀蓮?來,喝藥了。」

迷蒙景象漸定,有了輪廓和遠近之分,此時坐在榻邊的人跟伍嬤嬤有些像,跟娘親也像,不是身形像,而是一份感覺,都溫溫暖暖的,教她忍不住依偎。

「乖,喝藥了。妳病了三日,身子還高熱著。這藥是苦,但良藥苦口,妳忍著點,得乖乖喝完啊!」

「苦大娘……」她記起這婦人,記起身所何在,記起霍希克幫她安排了什麼。那一夜在進蘭州的最後一個駐扎地,有一小隊人馬要入關中采藥、購藥,帶頭的就是眼前這位苦大娘。苦大娘不是銀毛虎的手下,卻與銀毛虎關系緊密,與展煜也相識,霍希克要她暗中隨苦大娘走,于是,她上了人家的馬車,在夜中趕路,往來折騰著,她的心病了,身子亦病。

苦大娘此時托著她的頸,她勉強撐起,乖順地張唇喝藥。

藥好苦好苦,舌尖至舌根全苦到發麻,她仍皺著秀眉一口一口吞下。以往她喂爹、喂嬤嬤喝藥,總得僵持一陣,如今換她病了,不能再給別人添麻煩,她得趕緊養好自己。

「……苦大娘,對不住,我拖累您了……」

「沒事沒事,我要其它人先行,妳病著,咱們就留在這半道的棧館歇上幾日,等妳轉好再說。」

喂完藥,苦大娘拿巾子按按她唇邊藥汁,再端來茶讓她漱口。

「謝謝大娘……」易觀蓮聲音低微,眼皮再次倦倦合起。

「乖,覺得累就多睡些,醒來就精神了。」苦大娘安慰道。

「嗯……」身子沈甸甸,如一飽水的棉,她從未這樣病餅,病中,思緒千萬如飛絮,紛涌而出,卻沒能抓牢一抹。她似睡似昏,有些聲音斷斷續續在耳畔響著,彷佛在與她說話。

那幻覺又起,心知無須理會,她偏偏一直去听,想捕捉那些似有若無的微音。

只是,這次的聲音不像對著她說,而是有誰交談著——

「原來你奔過頭,先是追上我那隊人馬,听到消息才又轉回來這兒啊,難怪樣子這麼慘……這事你盡避去對付霍希克,打個你死我活也不干我的事,我反正受人之托、狀況不對,忠人之事,就只顧觀蓮……是啊,她隨咱們走後,第二天就病了,我瞧狀況不對,才在棧館多留些時候……你來了最好,我正打算請人快馬往蘭州知會……嗯,她這病是風邪入,按理喝過我開的幾帖藥,發發汗,情況該要大好,但是明明乖順喝藥、安靜歇息,要她吃什麼她便吃,配合得很,但病況似乎無好轉跡象,瞧來是心病多些,這我可無能為力……」

苦大娘跟誰說話呢?易觀蓮模模糊糊听到另一個聲音,尚不及仔細分辨,那模糊聲中似暗藏著什麼,她眼眶竟莫名泛熱,方寸絞痛。

她細細抽氣,迷糊發出囈語,發絲披散的小臉在枕上轉動。

突然,有只溫厚大掌親密覆上她的額,輕按住她的頭,跟著一下下撫她額面,將她心魂寧定下來。

她靜靜吐出口氣,墨睫不知何時沾了淚。

然後,她掀睫了,在水霧里看見丈夫的臉。

這張英俊面龐她再熟悉不過,但此刻竟有些陌生。

才短短幾日不見,他像是歷盡滄桑,雙頰微凹,胡青明顯,眼尾和眉間生出幾道細痕,他的眼窩也變深了,模樣憔悴,目光卻炯炯有神,攏著許多意緒在其間,正專注看她。

「展煜……你在這兒、你在這兒……」

她徐慢眨眸,微微笑,分不太出此時究竟身處夢境……你別生我氣,我性情不好,你別理會我……等我自個兒發完別扭,忍得了痛了,就會好轉的……」

坐在榻邊的男人不發一語,薄唇緊抿著,嘴角和下顎的線條皆繃。他幾是面無表情,胸膛卻明顯鼓伏,連頸脈的跳動都能清楚瞧出。他似是氣恨著,又似乎不是,撫她額面和頰面的手勁其實很溫柔、易觀蓮神智昏乏,累得無法多問,想抬手踫踫他,看他是真是假,即便是假,那也好,有幻影陪伴,病中安慰,她自也歡喜啊……

然指尖僅是顫了顫,沒能舉臂。

「……展煜,我想回去……我想回去……」

她幽幽呢喃,然後變成無意義的囈語,而後靜默默,蒼白唇瓣仍微啟著,虛紅的臉容偎進男人大掌中,昏睡過去。

這幾天被霍希克擺了一道、狠狠折騰過的展煜,此時沈眉斂目,靜鰍著貼熨他掌心的這張小臉。他修長手指極眷戀般,不斷撫著她溫燙的腮畔,這幾日因尋她不獲所累積下來的震驚、震怒、憤恨、瘋狂,在如強風暴雨猛打一陣後,都在這時候淡定而下,只剩憂心憐情。他承諾要好好照顧她,結果,瞧他做了什麼?「觀蓮,我帶妳回去。我們一塊兒回去。」

他低聲應允,傾身,在心痛中吻住她無血色的唇。

易觀蓮對于如何回到關中華家,腦子里沒什麼記憶。

她病沈了,從未一次病得如此之重,彷佛就要這麼一路昏睡,睡後永不再醒,連何時與苦大娘分別,何時離開那間棧館,也絲毫沒有印象。

眉睫顫動,目珠在眼皮下滾了滾,她被可憐兮兮的啜泣聲拉回意識,還沒睜開眼,已听到紫兒的聲音驚喜嚷嚷

「小姐?小姐!您醒了?小姐醒了呀!嗚嗚嗚嗚……小姐您醒來呀,別又昏了,嗚嗚嗚……您快醒來嘛……小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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