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浴室泡澡的唐家凌瞠目結舌,沒料到他竟然會在這當頭醒來。
「為什麼是你?」他惱火的低咆,情緒失去控制,一腳踹開門板,卻見從浴白起身的她身形薄瘦,完全像個可怕的紙片人,然而這不是教他怔住的主因,而是她身上猙獰的傷痕。
「抱歉!」他轉過身,狼狽的關上門。
瞪著地面,段凌桀不敢相信唐家凌身上竟還藏著那麼多傷疤,那是經歷什麼樣的苦難,受盡多少折磨才活下來的軀體?
火災?車禍?空難……空難?
腦際閃過一道靈光,像是要呼應他似的,心髒在這當頭迅速跳動,狠狠地撞擊他的胸口。
他大步走向書桌,想她的習慣、她的個性、她的插畫……還有那本畫冊!
畫冊上的最後一幕,在教堂里的兩個小老頭一個身穿白色燕尾服,一個穿著純白馬甲蕾絲婚紗。
一旦渴望連結想像,希望便無上限的放大,成了掌握他生死的關鍵。
是她嗎?
其實她就是嘉乃?她沒有死,她在那場空難中勇敢地活下來了?
「你為什麼會來這里?」
身後傳來模糊難辨的聲音,他眼眶發燙,緩緩回身,再一次仔仔細細地看著她。
「你……是誰?」
唐家凌心里一震,表面上卻不動聲色,淡淡噙笑。「我是唐家凌,你說的躺家里。」
「你為什麼會畫這些插畫?為什麼畫出這個故事?」他走向她,看她連在家里也穿著長袖長褲,心時隱隱作痛,像是傷口再次被掀開,他卻痛得甘心。
唐家凌視線微飄,認命地說︰「嘉乃是我的堂姐。」這是她剛才想好的說詞,只為了不讓自己的身份曝光。
他黑瞳一眯。「……堂姐?」
「嗯,嘉乃是我的堂姐,這個房子是二叔借我住的。」她垂下眼,不看他受傷的眸色。
他不相信地搖著頭。「你……怎麼會知道這個故事?而且我根本沒听嘉乃說過她有堂妹。」
「故事是嘉乃跟我說的,我……跟父母一直住在加拿大,跟嘉乃不常見面,所以才沒有提過我吧。」她頭愈垂愈低,不敢看他。
「所以……她是真的死了?」段凌桀的聲音碎落,整個人在崩潰邊緣。
她不敢看他,怕一看他,就忍不住把所有的事實都說出口,也怕再看見剛才他踹開門瞬間,看見她時的錯愕。
很可怕吧……她也覺得好可怕,她的身體殘破不堪,滿是疤痕。
「……對。」那個美麗和自信的唐嘉乃,確實是死了。
段凌桀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她,突地垂眼,笑得淒愴。
他瘋了嗎?終于瘋了嗎?怎會在那瞬間以為她就是嘉乃?
但就算她不是,也必定——
「你知不知道嘉乃的墳在哪?」他大步向前,強迫她正視自己。
抬眼,對上他殷紅的眼,她顫巍巍地說不出話。
「你一定知道對不對?」
「我……」
「還是,你也認為是我害死她的,所以不願意告訴我?」
唐家凌錯愕。「你在胡說什麼?她……她的死,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是我害死她的,如果她別趕著回台灣,就不會遇上空難!」
「不對,你說過婚期可以延後的!」是她自己想要提早回來,才會搭上那班死亡班機的。為什麼他會把罪往身上攬?那根本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啊!
「……你怎麼知道?」
「因為……她要回台灣時是我去送機,她告訴我的。」
強撐他的最後一絲力氣,在她話落的瞬間被狠狠抽離,段凌桀再無力奢求半點希望了。
他不敢奢求,不敢多想,就怕惡夢依舊是惡夢,太悲傷。
好半晌,他才啞聲說︰「但終究她還是為了我而死,不是嗎?如果不是我,她不會特地回加拿大跟她的父母談判,如果她不去,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件事了?」
「……那是命。」
「命?」
「對,那是命。」
他輕點頭,笑得空洞。「她為我而死,是命?」
「她不是為你而死,她愛著你,絕對不希望你這樣胡思亂想,更不會希望你為了她而沒日沒夜地工作。」說得太急,喉頭像是被刀狠狠刮著,泛起快要滲血般的痛,她卻還是忍不住想勸他。「既然她已經死了,你就應該忘卻過去,你要重新為自己而活,守住你自己的幸福。」
「幸福?那我跟她約定的幸福呢?我答應要給她的幸福呢……」
「……她已經不在了,你應該把你的愛給其他愛你的女人。」
「我沒有愛……我的心已經死了,怎麼會有愛?」他還在笑,笑得淒惻,教她眼眶泛淚。
「我們相差四歲,我認識她,是在她學說話的那一年,至今二十八年;我愛她,至今十五年……她佔有我大部份的人生,直到我死的那一刻,她依舊還是會在我心中,我不可能忘。」
淚水從唐家凌蒼白的頰面滑落,碎落無聲。
「有一天你會發現,你失去她的日子多過擁有她的日子,那時候你就會忘記這段愛情,也會把她給忘了。」她這麼告訴他,也這麼說服自己。
睇著她,他笑落一滴淚。「如果我活得過下一個十五年,你再來問我,我忘了她沒有。」
「你……」她先是不解,而後恍然大悟。
原來,他沒日沒夜地工作,不純粹只是想要得到她的骨灰,他根本是惡意耗損自己的生命,根本是……慢性自殺!
「你不可以這樣,你這樣子,她……她會哭。」
「我的嘉乃從來不哭,她從來不哭的,她總說笑也一天,哭也一天,她寧可笑著過一生。她與我相愛,她說過今生不流淚,因為她有我的愛。」他垂下濕潤長睫。「我也答應她,絕不會讓她流淚,可是……夢里,她血肉模糊,哭喊著我的名字,她……我救不了她,是我殺了她……」
「不是、不是!」她緊緊地將他摟進懷里。「不關你的事,你不要這樣想,不要這樣想……」
不是的,不該是這樣的!他內心的創傷遠超乎她的想像,他用傷害自己來懲罰自己,存心不讓自己好過。
原來他的愛情已經變成罪惡感,將他箍得死緊……
不行!如果他堅持深陷泥淖無法動彈,她一定要想辦法將他拖出,要還給他原本該過的人生。
唐嘉乃,必須徹底消失。
段凌桀睇著緊擁住自己的顫栗身軀,他應該將她甩開,可是他卻沒有。
沒有原因的,他沒有回抱她,也沒將她推開,只是靜靜享受這個夜晚難得的安慰。
五年……才五年,他的痛,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消失?
也許,只有在他不存在這個世界的時候。
第3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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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凌桀,我警告你喔,再叫我小老頭,我就跟你翻臉!」
「哇,好害怕。」瞅著她噴濺火花的清澈瞳眸,他笑眯了眼。
「好好好,那就糖加女乃,可以了吧。」
「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又在玩我的名字!」她氣得哇哇叫。
他低低笑開。「那是因為你喜歡牛女乃,我才要你加女乃的,不然,加凌好了。」
「加零?」
「加我,不好嗎?」
「……討厭。」
他痴睇著她輕皺秀鼻的嬌俏模樣,一把將她摟進懷里,她銀鈴般的笑聲教他忍不住苞著逸出笑,多希望,幸福可以停留在這一刻,就在這一刻……
段凌桀張開眼,笑意還凝在唇角,可雙眼卻有著哭過的酸澀。
這是他五年來,頭一次睡醒不是因為被惡夢追逐到盡頭才逼自己清醒,而是因為夢太甜,甜到讓他勾笑而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