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香月 第12頁

一聲悶哼,他連偷襲之人的樣子也沒看到,便癱倒在了地。身體被不客氣地翻轉過來,他的眼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眼,心咯 一下沉入谷底。

「多謝閣下這段日子的照顧。」鳳雁北一邊溫柔地說著反話,一邊不客氣地扒著對方的衣服。香桂出來時看到的正是這一幕,注意到侍衛的臉因為恐懼而嚇得青白,她不由為鳳雁北孩子似的淘氣而感到哭笑不得。

香桂穿上鳳雁北遞給她的侍衛衣服,由于身型過于瘦小,套在比自己大了將近一倍的衣服里面,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

鳳雁北瞟了一眼,沒發表任何意見,「你看看外面是什麼情況。」他說,目光又落到了地上躺著的侍衛身上,不知在打著什麼主意。

香桂「哦」了一聲,悄悄打開虛掩的門,外面已是深夜,只有幾個燈籠掛在長長的檐廊上,散發出昏暗的光。沒有看到其他人,冷風呼嘯過光禿禿的樹枝間,將寒冷散播至每個角落。

香桂打了個寒戰,縮回頭來。

「沒……」她的話嘎然而止,只因開始還鮮活的一條生命,已經再也不能說話了。他驚恐地大睜著眼,其中有著不甘和懊悔,可見在生命結束之前是如何的害怕。

鳳雁北若無其事地在尸體身上擦了擦手,「走吧。」沒有理會香桂眼中的不理解和惶然,率先閃身而出。

香桂怔了怔,看著地上的侍衛尸體,心中突然有些空茫。

這是她第一次見識到鳳雁北的狠辣一面。在她的心中,他一直是如月亮般溫潤明朗,如神般高貴的人,即使在他主張丟下她之後,在他被燕子嘰那樣侮辱,甚至是在地牢中落魄地需要她為他清理污穢之時,她的感覺也沒改變過。然而現在……現在的他雖然神色之間恢復了以往的風采,卻讓她開始覺得陌生。

她想到死在雪地中的何長貴,想到即使凶狠如燕子嘰也對他處處忍讓,心中莫名地升起陣陣寒意。

或許,這才是真正的鳳雁北。

也許是燕子嘰不在侯府戒備比較松懈,也許鳳雁北對此地過于熟悉,總之,兩人的逃月兌較前次輕松許多。

帶著香桂一路逃奔,鳳雁北始終沒有丟下她。香桂心中感動,對于開始心中對他升起的不滿和畏懼感到慚愧,便一直想著如果逃出去後,一定要做牛做馬地回報他。

咯吱的踩雪聲中,兩串雜亂的腳印暴露出兩人的逃亡方向。

鳳雁北自然不知道香桂在想些什麼,就算知道了也只會嗤之以鼻。如今的他,便如躲籠而出的鷹,再也不會讓人輕易捕捉住。

「我不行了。鳳爺……你走吧……別管我。」好不容易爬上侯府後面的山頭,香桂彎腰撐住膝蓋,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冰冷的空氣撲進肺中,如針般刺得人又冷又疼。她雖然已習慣了勞作,但在這樣沒命地狂奔下,仍然大為吃不消。不想連累鳳雁北,她一邊喘氣一邊催促他獨自逃亡。

鳳雁北站住,功力初復的他體力仍然很差,一路走來,其實就是靠著超越常人的意志撐著。回頭看向山下,只見燕南侯府燈火通明,人影晃動,顯然已發現了兩人的逃離。他知道他們很快就會追上來,因為這一路兩人壓根沒有時間掩飾行蹤。

原本打算在原地稍稍休息片刻,卻突然發現來路上有幾個黑影正向山上縱掠而來,鳳雁北神色一凝,驀地攬住香桂的腰,向山上林木深處疾速奔去。

香桂驚呼出聲,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里。冷風從耳邊刮過,雙耳被凍得完全失去了感覺,結冰的樹枝從臉上劃過,引起一下又一下的刺痛。

突然,鳳雁北不知道是力盡,還是踩到了什麼,腳下一個趔趄,兩人同時撲到在雪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其實,你可以不管我,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的。」看著趴在身上喘息的男人頭頂,香桂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感動。

鳳雁北沒有回答。過了好一會兒,他吃力地坐起身來。環目四顧,這才發現兩人不知何時已到了山頂。怎麼也沒想到另一邊竟然是懸崖,雖然不高,但下面卻是一條水流湍急的大河,即使在這隆冬之際,依然沒有結冰。

前無去路,後有追兵。鳳雁北咬牙看向烏雲密布,顯然隨時都會有暴風雪的天空,一股強大的求生驀然生起。唇角浮起一絲傲然的笑,他走到懸崖邊,俯首下望,飛快地思索著逃生之計。就算老天要絕他鳳雁北,也要看他願不願意配合。

「香桂,你過來。」回頭,他看向愣在原地的女人,心中升起一絲不耐。

香桂哦了一聲,一步三滑地走到他身邊,如同他一樣,往下面望去。卻在看見下面咆哮的怒江時,雙腿一陣發軟,差點站不住腳。

「鳳爺……」他們不是要從這里跳下去吧?那樣怎麼可能還有命在。

鳳雁北抓住女人的手臂,穩住那瘦小的身體。一聲奇怪的低嘆從他口中逸出,引起香桂的側目。

「我說過,你會後悔救我。」遺憾的低喃在又黑又冷的夜中緩緩響起。

香桂失笑否認,「我沒……」然而話音未落,一股大力從她手臂上傳來,將她帶往前方。

香桂低叫一聲,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扭頭迷茫地看向鳳雁北,雙手則胡亂地在空中抓著,渴望能抓住一樣東西。甚至,連思考為什麼的時間都沒有,人已墜下山崖。

鳳雁北木然地看著她的身體變成一個黑點,直到落水的聲音響起,才一個前縱也跟著跳下。但是,他並沒有如香桂一樣直落入水,而是扣著崖下一塊稍微突出的岩石,掛在了上面。由于岩石的遮擋,從上面看下來,根本不會發現他。

腳步聲紛踏而來,他使出全身力道吊著自己,同時屏住了呼吸。十指指尖陷進了石上凝固的冰層中,刺骨的寒冷透指而入。

香桂看到了他畢生最恥辱的一幕,從決定要活下去那刻起,他就沒打算過留她性命。一路帶著她,只是怕她落在別人手中,然後把看到的一切弄得世人皆知。

他本來便是為了利益不擇手段的人,何況此次還受了這麼大的屈辱,自然更加不再相信人性。

香桂,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營妓而已,死了于他也沒什麼影響。那時,掛在岩下的他是如此認為的。

次晨,鳳雁北成功地避開了追蹤,逃出燕都,沒想到竟然恰好與準備再次入侯府救他的莫商一行人遇上。

半個月後,鳳雁北安然回到漢南都城懷安。

一乘白紗飛揚的華美輦輿在金碧輝煌的太和宮前停下,宮前侍伺的太監和侍衛趕緊跪地高呼王爺千歲相迎。

隨輦的莫忘忙趨前,扶出隨意披著一件素色長袍的鳳雁北。他烏發未束,散于肩背,顯得有些懶散和過于隨意。

阻止了太監通報,他留下侍僕,獨自一人緩步悠然走進御書房,一臉穿街尋柳的調調,哪里像是在皇宮之中。當看到那個位于書案後面,正在專注地批閱奏章的黃袍男人,他的唇角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謔笑。

「臣弟見過皇兄。」

他的語氣無比溫柔,卻驚得書案後的男人驀然抬頭,待看清眼前所站之人,臉上立時血色盡失。

「你、你……」男人指著他,如見鬼魅一般。

鳳雁北輕笑,「怎麼,皇兄,見著臣弟為何如此吃驚?」

男人回過神,勉強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五弟,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不早些通知我,也好為你設宴洗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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